长桌与长桌猛地飞起,撞在一起,连带着椅子一起被扭曲揉皱,在嘎吱作响中变成了难言的破烂。八十一张长桌,七百二十九张椅子,就此彻底消失,被赛维塔扔进了至高天之中。
此时此刻,在空荡的宴会厅内部,那八十一座水晶吊灯还在闪烁。被钉在边缘处的蜡烛微弱地燃烧着,抵抗着一阵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微风。
赛维塔面无表情地碾过脚下的红色地毯,将无脸的画像抛在了身后。他每走过一幅画像,那原本没有五官的脸上便会突然出现一张满是血丝的眼睛,急速颤动,并紧紧跟随他离去的方向.
他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但他真的懒得去管。奸奇的银塔里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没有任何人说得清,就算是信奉祂的巫师们大概也是讲不清楚的。
那些蠢货只会用他们惯用的谜语来扔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并期待着自己能撞见几个共同点。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和街头市井中的江湖骗子没有任何区别,无非只是用概率学来招摇撞骗
赛维塔轻笑着走向红毯的尽头,那里摆放在一张背对着他的红色宽椅,扶手的金边雍容华贵,背部的线条则优雅似一位穿着长裙的女士,看上去颇具诱惑力。
赛维塔挥动右手,用长戟把它肢解。
碎木横飞,一阵尖啸声从椅子内部传来,吊灯忽地开始齐齐摇晃,蜡烛骤然熄灭。
画像里身穿华贵服饰的人们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奔跑,离开他们原本带着的画框,血淋淋地挣脱画纸,出现在了空荡的宴会厅之中。
他们尖叫着冲向赛维塔,惨白的脸上裂开一张骇人大嘴,密密麻麻,旋转分布的尖牙利齿在其中极速旋转。
与此同时,一阵悠扬的乐曲声也忽地响起,在仅剩几座还亮着的吊灯所投下的微弱光线的照耀之下,赛维塔笑了。
“遗憾的是,我并不怎么擅长跳舞。”他耸耸肩说道,随后即刻转身撞碎了墙壁,冲入了一个崭新的空间。
他回头看去,却没再看见有关那座宴会厅的景象,墙壁完好无比,仿佛从来就不曾损坏。
而他现在正身处一个安静的小酒馆,木质地面,木质吧台,窗户与大门全都紧闭。桌椅板凳被堆放在角落,地板湿漉漉的,显然才刚刚清理过不久。
一个皮肤黝黑的人站在吧台后面专心致志地清理着酒杯,对赛维塔的到来毫不在意,只是仍然用一小块白布擦拭着厚实的木头酒杯。
赛维塔顺手扔下长戟,将它深深地贯入地面之中,随后用力地踏着步,一脚一个坑地走到了吧台前方他伸出右手,用拳头叩了叩吧台,在木屑横飞之中轻声开口。
“有什么喝的吗?”
酒保头也不抬地说:“没有。”
“你这里不是酒馆吗?”
“是的。”
“那就给我点喝的。”赛维塔皮笑肉不笑地说。“一杯清水,怎么样?”
酒保再次摇摇头:“本店还没有到开店时间,另外,本店也不欢迎你这样的人前来饮酒作乐。”
“为什么?”
“因为本店不——”
赛维塔久违地真心笑着,一把将酒保从吧台后方拎着领子抓了出来。他狼狈地摔倒在地,原本整洁的淡蓝色制服就这样被染上了污渍,但他依旧面色不改地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
“本店不欢迎你这样的人。”他再次重复。“本店希望你迅速离开,不要作乱。”
“可以。”赛维塔爽快地点点头,并掐住他的脖颈,开始往里灌注自己的灵能。
他笑眯眯地开口:“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马上就走,怎么样?”
酒保沉默数秒,皮肤下涌起一阵危险的白色光辉,他不得不艰难地点了点头。赛维塔亲昵地把他放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配合,那么,接下来是第一个问题,我要怎么去塔顶?”
“.你首先得确认自己在哪。”酒保咳嗽着回答,脸上没有畏惧,只有一阵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厌烦。“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的话,你是不可能抵达塔顶的。”
“为什么?”
“因为这座银塔永远处于变化之中,难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吗?你是怎么进来的?任何一个追寻银塔——”
酒保忽然止住声音,终于抬起头看了眼赛维塔,紧接着,他的表情迅速产生了变化。
“——怎么了?”赛维塔紧盯着他,轻声询问。
“.你还可以再问几个问题。”酒保艰涩地说。“实际上,多少个都可以。”
“我觉得不必了。”赛维塔说。
他伸手招来链锯戟,酒保的形体骤然开始变化。
从人身开始蜕变,眼睛被挤出眼眶,皮肤变成某种丑恶的胶质,下巴裂开,十几双连接着神经的眼睛从中探出,漆黑的舌头搭在牙齿之间,一块接着一块,犹如多米诺骨牌.
他完成了这样惊人的转变,却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跑,赛维塔则毫不意外地挥动手臂,将他彻底肢解。
热气腾腾的碎肉块和骨茬掉落在地,仍然亲密地纠缠在一起,如此感情,真是令人落泪。
赛维塔抽动一下嘴角,恢复到面无表情,抬脚碾过了这摊血肉,然后一脚将吧台踹了个粉碎。
他已经开始有点厌烦了,和奸奇打交道永远会出现这种事.但他必须以身犯险,尖塔顶部的那只眼睛让他失去了选择其他方向的权力。
这件事固然令人痛苦,可赛维塔早就已经过了会因尊严受损而感到愤怒的年纪。
更何况,在这种时候,愤怒也并无多大用处。
赛维塔走入吧台之内,挥拳打碎墙壁,然后再度走入其中。一股力量猛地袭来,打在了赛维塔的盔甲护颈上,几乎将那块地方切成两半。
它还存在,但它已经不得寸进,它卡在了赛维塔的左手之中。夜之长子冷冷地打量着这条闪着光的鞭子,忽然一个用力,将它扯了过来。
一条握着鞭子的手臂紧随其后地滚落在地,鲜血喷涌而出,在摇曳的烛火下制造出了令人心惊的效果。
一阵嘶哑的尖叫声在此处响起,赛维塔瞥了眼那自作自受的蠢货,却发现它竟然是个灵族。
有趣,但也仅仅只是有趣而已了。
赛维塔迈步走过它,在他走过以后,它的身体开始寸寸崩裂,直至变成一滩肉泥。
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内——如果时间在这仍然存在的话——赛维塔一路打穿了数百个房间,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停止前进,哪怕只是那么一小会也不行。
他踩碎巨大的棋盘谜题,用手里的长戟把试图向他买水问路的老妇人砍成十三片,然后烧死了那些从她尸体中涌出的虫群。
他把一个平凡的村落彻底点燃,用火焰烧灼了那片天空,将孩子连同父母一起杀死,然后追进他们的地窖,在那里把村长和奸奇的神像一同用脚碾碎。
有的时候他在森林或平原,甚至是城市,有的时候他却身处一个彻头彻尾的虚无之地,只有他,和一个不断说话痛斥着他罪孽的东西。
赛维塔还记得那东西的话:“亚戈·赛维塔里昂!你究竟放弃了多少你本可以救下的人?!”
“关你屁事?”赛维塔说。
他用灵能抓住这个声音,但没有杀它,而是把它捏成了一团不断惨叫的胶质物体,转而塞进了自己的武装带里。
现在,他走到哪里,都可以听见尖叫声,以及仿佛哭泣般的谴责声了。
“你应该救下他们,但你没有,你的傲慢毁了一切.”武装带里的恶魔哭泣着说道。
赛维塔满意地一笑——现在,这种谴责听起来才比较像话。
是的,他根本无法被阻挡,但有一件事仍然摆在他面前,和他本人一样,也由‘无法’这个词冠在前方
他无法找到通往塔顶的路。那个酒保恐怕说得是对的,如果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那他就不可能前往塔顶。
如此一来,他要做的事就很可能延误。
“不是可能,是一定。”在一个雾气萦绕的房间之中,一个声音温和地对他发出了提醒。
这里的一切都闪着银光,只有一处地方不同,那就是雾气的最深处,那里闪烁着两只眼睛,黄澄澄,好似两盏提灯。
赛维塔阴沉地盯着这个存在,眼神如屠刀般扫过它藏在蒸汽里的每一处细节,庞大的身体,虬结的肌肉,巨大的爪牙.
然而,就在他观察之际,那东西却迅速地缩小了,最后甚至成了人形,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留着短发,满脸胡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