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未完全褪去，东方天际已泛起一抹灰白，如同浸了水的宣纸，缓缓晕开。沈玮庆将照片轻轻塞回内袋，指尖触到胸前那枚新发的铜质徽章，冰凉而坚硬。他深吸一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泥土与露水的气息。

“传令下去。”他转身对身旁青年说，“所有人员进入一级待命状态。今晚子时前完成最后一次联络演练，明晨五更集结，准备迎接空投补给。”

青年肃然点头，快步离去。沈玮庆站在营地边缘，望着远处起伏的甘蔗田。风掠过，整片田野如墨绿潮水般翻涌，仿佛大地在低语，在积蓄力量。他知道，这风不止吹动草叶，也正卷向海峡彼岸，卷向那些即将启航的战舰、升空的气球、埋伏在暗处的刀锋。

而在福州，秦远并未入睡。

他坐在“曙光号”舰桥临时指挥室内，面前摊开着最后一份敌情汇总：曾宪德已于昨日调集三千援兵自台南北上，沿途设立十处哨卡，严查一切可疑行踪；打狗港炮台基座已完成七成，预计九月二十五日便可安装主炮；更令人警觉的是，清军已在凤山至枋寮一线挖掘反登陆壕沟，并布设竹钉陷阱，显系针对滩头突击有所防备。

“他们嗅到了味道。”秦远低声说，手指轻敲桌面，“但我们不能停。”

曾国藩立于窗侧，手中捧着一卷《台湾府志》抄本，翻至“海防篇”时忽然停下：“你可知道，康熙二十三年，施琅攻台之前，在澎湖按兵不动整整四十日？”

秦远抬眼：“等风。”

“对，等风。”曾国藩合上书，“他等的是西南季风转向的那一刻。风一起，千帆竞发，一举破敌。如今我们有蒸汽轮机，不必靠天，可……”他顿了顿，“人心之风，却仍需等待。”

秦远默然片刻，忽而一笑：“风已经来了。石埔村的火把、凤山街头的血书、台东山谷里的无线电波??这些都不是静止的尘土，而是被点燃的灰烬，只差一阵猛火，就能燎原。”

话音未落，通讯员急步上前：“报告！接收到‘黑潮社’加密信号，内容为紧急警报：清军昨夜突袭车城民团据点，烧毁三栋民房，抓捕十七人，其中两人系我方联络员！目前下落不明！”

室内空气骤然凝固。

秦远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如刃：“是谁暴露的？”

“尚不清楚，但据幸存者口述，清兵行动极为精准，直扑藏匿地点，疑似内部泄密。”

“灯塔计划才刚开始，就有人想掐灭光。”秦远站起身，走到电报机旁亲自拟令，“通知沈玮庆：立即审查十三村联络系统，暂停非必要接触；同时启动‘影蛇协议’??凡被俘人员若遭严刑逼供超过十二小时仍未脱困，视为高危泄露源，相关网络节点即刻切断。”

他停顿一秒，又补充：“若确认牺牲，追授一级英烈称号，家属列入优先撤离名单。”

命令发出后，他久久伫立，背影孤峭如崖。

与此同时，台湾南部山区，石埔村祠堂地下密室。

油灯摇曳，映照出墙上挂着的十三村联络图，数十条红线交织如网。沈玮庆手持红笔，将车城与枋山之间的两条通路划去，动作决绝。

“从现在起，所有情报传递改用三级跳转制。”他对围坐的骨干们说，“消息不得直递，必须经由三个中转点，每段使用不同暗语。比如，‘今日晴’可能是‘敌军调动’，但在另一村，它代表‘安全无事’。”

“那要是清兵抓了人，拷问出来呢？”一名老者问。

“那就让他们听到真真假假的话。”沈玮庆冷笑，“我们故意放些错误情报进去。比如说，明天夜里会有大规模空降，地点在恒春东岭??实际上，我们根本没安排任何行动。”

众人恍然，眼中闪过狡黠光芒。

“战争不仅是打，也是骗。”沈玮庆环视一周，“记住，你们每个人都是迷雾的一部分。敌人越是想看清，就越该让他们陷入混沌。”

当晚，清军凤山大营。

曾宪德披衣而起，案头堆满各地呈报的异状：民间谣言四起，百姓拒缴粮税；多处驿站马匹失踪；甚至有士卒夜间站岗时听见空中传来怪响，称“似有鬼神诵经”。最令他不安的是，今晨一名被捕民夫招供，称村里藏有“洋铁盒子”，能“千里传声”。

“那是无线电。”幕僚低声提醒，“光复军已有远程通讯能力。”

曾宪德猛地拍案：“荒谬！区区流寇，岂能掌握西洋秘技？定是妖言惑众！”

“可……打狗港的德国技师也这么说。”幕僚犹豫道，“他们检测到异常电磁波动，频率与军用电报相近，来源……极可能来自山区。”

帐内一片死寂。

良久，曾宪德缓缓坐下，声音沙哑：“增派猎户进山，带猎犬搜林。凡是发现可疑灯火、声响、烟迹者，格杀勿论。另，悬赏千两白银，缉拿‘黑潮社’首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命令层层下达，清军开始大规模清乡。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真正的“电台”，并不在某一座山洞里，而是一套流动系统：今日在此谷，明日换彼岭；发报十分钟，转移两公里。操作员全是经过特训的年轻人，背负三十公斤设备穿行密林，像幽灵一样跳跃于雷达盲区之间。

九月十四日，距“跨海黎明”D日仅剩最后一天。

清晨六时，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平潭岛外海。十二艘登陆艇排成楔形编队，缓缓驶出隐蔽港湾。船体涂成灰蓝色，伪装成渔船，实则舱内满载武器弹药、工兵器材与医疗物资。每艘船尾都加装了小型无线电发信器，用于编队定位。

秦远站在“曙光号”甲板上，目送先遣运输队出发。

“告诉他们，”他对通讯官说，“保持静默航行，遇敌不战，优先规避。我们的目标不是击沉几艘巡逻船，而是完整保存登陆力量。”

“是！”

与此同时，台湾花莲海岸某处悬崖。

一支八人特种小队已在夜间秘密攀岩登岸。他们携带轻型降落伞与导航设备，是从高空跳伞成功的第一支实战空降组。任务是夺取一处废弃日据时期机场旧址，清理跑道，架设引导信标，为后续大规模空降做准备。

带队队长代号“鹰眼”，曾是空军跳伞教官。此刻他趴在崖顶，用望远镜观察下方地形：杂草丛生，但混凝土基底仍在，部分铁轨未毁，适合快速整修。

“可以动手。”他低声下令。

队员们迅速展开作业：剪除藤蔓、标记障碍物、布置荧光导向灯。不到三小时，一条长约八百米的简易跑道初具雏形。随后，他们升起一面微型旗帜??并非国旗，而是一块红布中央缝着白色圆点，这是预先约定的“可用降落区”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