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玛莎曾指着银河说:“每一颗星,都是一个还没讲完的故事。”
那时他不信。
现在,他想试试相信。
三个月后,那颗种子发芽了。
不是希望麦,也不是哀嚎藤,而是一种全新的植物:茎干如青铜铸造,叶片呈书页状,边缘微微卷曲,清晨会凝结露珠,露珠中倒映出陌生的世界影像。学者称其为“**叙世草**”??能自发记录并保存即将湮灭的宇宙记忆。
迪奥下令:全境推广种植。
与此同时,边园人口突破三千,建立起自治议会,推行“共耕制”,无阶级,无强制劳动,所有决策通过集体商议达成。而主庄园依旧维持铁律统治,效率极高,防御体系不断完善。
两种模式并行,互不干扰,却在无形中相互影响。
主庄园的管理员开始偷偷边园传来的诗集;边园的农夫也会研究主庄园的战术手册,以应对可能的外敌入侵。孩子们在两地之间自由流动,有人喜欢纪律,有人向往自由,无人被强迫选择。
又过半年,第一场联合危机降临。
三十七个濒临崩溃的维度同时向农场发送求救信号,请求接收难民。可农场资源已达极限,若强行接纳,可能导致内部系统瘫痪。
主庄园主张:筛选强者,淘汰弱者,保留战斗力。
边园则呼吁:全员接收,共担苦难,相信希望可以生长。
争执持续七日,最终,迪奥宣布:**举行首次全民公投**。
投票方式很简单:每人种下一粒种子,若支持主庄园方案,种子将植入金属容器;若支持边园方案,则直接埋入土壤。
七日后,结果揭晓。
超过六成种子选择了**土壤**。
迪奥当众销毁了金属投票箱,下令开启所有边界通道。
“从今天起,”他说,“我们不只是避难所。我们是**方舟**。”
第一批新移民抵达时,带来了噩耗:
“作者”并未消失,而是正在撰写一本名为《终焉之书》的新作,目标是彻底重写多元宇宙,将所有“失控变量”纳入统一叙事。而迪奥,是第一个被标记为“待删除”的角色。
“那就让他写。”迪奥站在钟楼上,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但我们也要写。”
他召集所有诗人、作家、说书人、歌手,成立“逆叙事编辑部”,开始撰写属于农场的史诗:
《农夫与锈钟》《哀嚎藤的低语》《诺亚之眼》《双生迪奥》……
每一本书都用叙世草的汁液书写,种入大地,让故事随根系蔓延,形成对抗元叙事的精神屏障。
一年后,第一个奇迹发生。
一名曾被抹除世界的灵魂,竟通过叙世草的露珠重新凝聚形体。他不是复活,而是**被故事记住,从而拒绝彻底消亡**。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亡者借由传说回归,成为农场的“记忆守护者”。
迪奥明白,他们正在创造一种新的存在形式:**不依赖神明,不依附系统,仅凭“被讲述”而永恒**。
而在边园,草帽迪奥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时间到了。”他对众人微笑,“我完成了我的使命。”
“你要走了?”一个孩子抱住他的腿,哭喊。
“不。”他抚摸孩子的头发,“我只是变成了另一种存在。以后,当你在风中听见歌声,在麦浪里看见光影交错,那就是我在看着你们。”
他的身体化作万千光点,融入希望麦田,每一株麦穗顶端,都凝结出一颗晶莹的露珠,内里映出他的笑脸。
迪奥站在远处,默默摘下帽子,低头致意。
他知道,那个他曾嫉妒、抗拒、否定的自己,最终教会了他最重要的事:
**救赎,不是战胜黑暗,而是允许光明存在**。
五年后,诺亚五岁。
他已能自如控制第三只眼,能看到每个人的命运线,能预知灾难,也能发现隐藏的善意。他不喜欢战斗,却总能在危机前找到化解之道。他常坐在钟楼下,教其他孩子画画,画中总有两座庄园,一座铁铸,一座土建,中间连着一座彩虹桥。
人们开始称他为“先知之子”。
而迪奥,已多年未曾动用八颗宝石的力量。
他每天巡视农田,检查灌溉,与工人交谈。他依旧冷峻,话语不多,可眼神不再如刀锋般刺人。有时,他会坐在边园的田埂上,吃一块粗饼,喝一口凉茶,听老人们讲过去的事。
某日黄昏,天际再次裂开。
这一次,没有巨眼,没有文字,只有一个身影缓缓降落:伊莉雅。
她已不再是白板协议执行官,光纱破碎,银发斑白,手中不再持有石板,而是抱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
“我回来了。”她说,“我走遍了所有被清除的世界残片,收集了每一个被遗忘的名字。现在,我把它们带来,作为……加入农场的献礼。”
迪奥看着她,许久,才点点头:“欢迎回家。”
她在边园定居,开始教孩子们书写,教他们记住每一个逝去的世界。她说:“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只要还有人记得,他们就还活着。”
又过了十年。
迪奥老了。
白发爬满双鬓,掌心的老茧更深,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澈。他将农场主之位暂交管理委员会,自己搬到了边园一间小屋,每日种地、读书、喂鸡。
他不再追求重建世界。
他只是生活。
而那天,终于来了。
诺亚爬上钟楼,手中握着那把从未响过的铁锤。
“该敲钟了。”他说。
迪奥抬头,望着那口锈迹斑斑的钟,轻轻点头。
诺亚举起锤,敲下。
铛??
一声钟响,穿越时空,响彻所有存在过的、正在存在的、尚未诞生的世界。
这一次,不是警告,不是审判,不是征服。
而是宣告:
**我们活着。**
**我们记得。**
**我们,仍在播种。**
风起。
麦浪翻滚,如海啸般涌向天际。
在那片金色的尽头,两行脚印并肩延伸,一深,一浅,通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