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海,无岸无边。
海水不是蓝,不是黑,也不是任何一种凡俗可见之色,而是一种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灰”。它缓缓起伏,无声无息,每一波涟漪都映出千万张面孔??那是无数灵魂在轮回中浮沉的残影。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怒吼着不肯投胎,有的早已麻木地随流而去。这里没有日月,没有星辰,只有头顶一片混沌天幕,如一口倒扣的巨钟,将所有记忆、执念、因果尽数封存。
秦渊睁开眼时,正漂浮在这片海上。
他不溺水,也不呼吸,身体轻得仿佛只是意识的投影。心契仍在胸口,却黯淡无光,如同被层层迷雾遮蔽的灯。他试图呼唤李莫愁的名字,却发现声音一出口便碎成片片回音,散入虚空。
“百世相认……”他喃喃,“可若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又如何认得出你?”
就在这时,远处海面泛起微澜。
一道纤细的身影踏浪而来,赤足点水,每一步落下,海水便凝成一朵血莲,转瞬即逝。她穿着素白长裙,发如墨瀑,眉间一点朱砂痣,冷艳如霜。手中无剑,但指尖萦绕着一缕幽绿毒气,袅袅升腾,似是本能残留。
秦渊心头剧震。
那不是李莫愁的装扮,却是她的神韵??孤傲、锋利、藏着一丝不愿示人的柔软。
“你是谁?”女子停步于三丈之外,眸光如刃,“为何……我看见你,心会痛?”
秦渊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金焰微闪。
刹那间,女子瞳孔骤缩,脚步踉跄后退:“这火……我梦见它烧过一座城,也烧尽了我的恨。你说,它叫‘同心劫’?”
“是你梦见过。”秦渊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还是……你的魂记得。”
他向前一步,金焰映照她的脸庞。那一瞬,时空仿佛静止。女子眼中闪过无数画面:断缘崖上她一剑穿心,却在他倒下时扑跪失声;星门之前她背影决绝,实则指甲掐进掌心才忍住回头;归情岭桃林深处,她靠在他肩头说:“若有来生,我还选你。”
“我想起来了……”她颤抖着抬手抚额,“我是李莫愁。我杀人如麻,却只为一人收剑。我怕孤独,却从不敢承认需要谁。可你……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们不是已经……”
“走过了十界。”秦渊轻声道,“如今,来到第十一。”
她望着他,忽然冷笑:“可在这轮回海,人人皆忘前尘。哪怕你我曾山盟海誓,在下一世投胎之后,也不过是陌路擦肩。你说能认出我?凭什么?我可能变成贵妇、乞丐、尼姑、舞姬……甚至男儿身!”
“凭三件事。”秦渊上前,直视她眼底,“第一,你左肩胛骨有一道旧伤,是幼年被师门鞭刑所留,每逢阴雨便会隐痛。你从不言痛,但总会下意识用右手去按。”
女子身形一僵。
她从未告诉任何人此事。
“第二。”秦渊继续道,“你讨厌甜食,却独爱桂花糕,因为小时候唯一一次有人送你点心,是个卖糕的老妪,笑着说了句‘姑娘长得俊,吃点甜的更招人疼’。那是你一生中,第一次被人夸好看而不带恶意。”
她眼眶微红。
“第三……”秦渊伸手,轻轻触碰她耳垂,“你耳朵极灵,稍有动静便警觉回头。但只要是我走近,哪怕脚步再轻,你也从不回头??因为你潜意识里知道,那个人不会伤害你。”
泪水终于滑落。
她猛地扑入他怀中,力道之大几乎将两人撞入海中。“别再说了……求你别再说下去了……我怕我若真忘了你,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秦渊紧紧抱住她,如同抱住整个宇宙最后的光:“不会忘的。魂可以散,记忆可以消,但心契一旦缔结,便是诸天都无法磨灭的印记。它不在脑中,在心跳里,在每一次你想骂我又忍住的瞬间。”
他们相拥良久,直到海面再度翻涌。
天空裂开,一道宏大之声降临:
> “第一世试炼开启:**双生逆命**。
> 二人将投生于同一时代、同一城池,然身份对立??一为镇压情欲的‘净律司’统领,一为蛊惑人心的‘乱情教’圣女。
> 若能在七日内互识本心,不因立场斩杀对方,则通过。”
光芒一闪,天地重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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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暮春。
朱雀大街两侧柳絮纷飞,百姓低头疾行,人人佩戴铜制“情抑牌”,一旦情绪波动超标,便会发出刺耳鸣响。城中央高塔耸立,名“戒心楼”,每日午时焚烧查获的情书与私物,灰烬随风洒落,宛如一场永不终结的雪。
秦渊睁开眼时,已是净律司统领。
玄铁重甲加身,腰佩斩情刀,面容冷峻,眉宇间刻着“执法如山”四字铭文。他奉旨肃清一切违禁情感传播,尤其追捕近来猖獗的“乱情教”??传说该教以毒香惑心,使人堕入痴恋,不惜自焚殉情。
“报??!”一名下属冲入大殿,“西市发现乱情教据点!现场留下一枚染血玉簪,以及……一幅画像。”
秦渊接过画卷,展开。
画中是他自己,执笔坐于月下,神情专注读书,窗外桃花飘落肩头。角落题字小楷娟秀:
> “他不知我已看了整夜。
> 若世间真有值得放下屠刀之人,
> 大概就是你。”
他的心猛然一抽。
这一抽,无关逻辑,纯粹是灵魂深处某根弦被拨动。
“圣女何在?”他问。
“逃往北郊荒庙,已被包围!是否格杀?”
秦渊沉默片刻,忽然下令:“撤除围剿,我亲自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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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残垣,香火早熄。
李莫愁盘膝而坐,白衣染尘,手中握着一支枯笔。她不再是那个纵横诸天的赤练仙子,而是被世人唾骂的“祸世妖女”。她写下一封封情书,点燃于神前,信火升空,化作点点萤光,名为“寄魂灯”。
“你知道吗?”她听见脚步声,却未回头,“有些人天生就被教导不能爱。我偷看过典籍,净律司统领从小被剜去‘感念脉’,终生不得动情。可你……你明明不该有感觉,为何还会来找我?”
秦渊站在门外,刀未出鞘。
“因为我梦见一个女人,用毒剑指着我说‘你若敢死,我就杀光全世界给你陪葬’。”他声音低沉,“我还梦见她为我缝衣,一边骂我蠢,一边把针脚藏得密不透风。那些梦不该存在……但我信它们。”
李莫愁终于回头。
四目相对,无需言语。
她笑了,带着泪:“原来你真的能找到我。”
他走进庙门,单膝跪地,将斩情刀横置于她面前:“此刀斩过三百情侣,逼人亲手弑爱。今日,我愿让它锈于此地。只问一句??你还愿牵我的手吗?”
她伸手,握住他沾满血痕的手掌:“哪怕下一世你不记得我?”
“那就让你的声音、你的气息、你的脾气,重新刻进我魂里。”他说,“一遍不行,就百遍。百世轮回,不过是我们重逢的次数。”
刹那间,天地轰鸣。
空中浮现金色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