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郡,李氏祖宅。
深秋的阳光透过古朴的窗棂,斜斜地洒在铺着细席的学舍内。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竹简墨香与窗外桂子的甜香。
十来个年龄不等的孩童,跪坐于各自的案几之后,朗朗的诵读声正从他们口中传出,带着稚嫩的认真: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为首的夫子是一位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身着素色深衣,闭目抚须,随着诵读的节奏微微颔首。他乃当代李氏家学中颇负声望的经师,尤精《诗》、《礼》。
在这些摇头晃脑、努力将音节咬准的“小萝卜头”中间,一个约莫七八岁模样的男孩,身板挺得笔直,跪坐的姿态一丝不苟,远超这个年龄孩童应有的沉稳。
他面前摊开的竹简上,正是《周南·关雎》的篇章。他也跟着诵读,声音清亮,字正腔圆,只是那双眼眸深处,却是一片与年龄绝不相符的茫然与些许无奈的放空。
这男孩,正是李衍降生此世后的身份,赵郡李氏当代家主李崇幼弟李屹的独子——李衍。
此刻,李衍(幼年)的心中,远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平静。
“关关雎鸠……君子好逑……”他一边机械地跟着念,一边神游天外。“所以,我千辛万苦,分魂转世,从洪荒玉峰山转世,就是为了跟一群拖着鼻涕、背书还会打嗝的小屁孩,一起研究怎么追求淑女?”
一股荒诞感油然而生。他想起自己转世前,在平心娘娘殿前的慷慨陈词,什么“体悟人道变迁”、“见证文明璀璨”……豪情壮志仿佛还在昨日。
可现实是,他如今是个连自己吃饭穿衣有时都需要乳母帮忙的小豆丁,每日功课除了咿咿呀呀背诵这些对成人而言或许意蕴深远、但对孩童来说多半不明所以的诗篇,就是练习书写那复杂无比的大篆,还有学习基本的礼仪进退。
学舍里,坐在他前排的一个胖墩,因为背错了几个字,被夫子用戒尺轻轻点了手心,正瘪着嘴要哭不哭;旁边一个扎着总角的小丫头,趁夫子不注意,偷偷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饴糖,飞快地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努力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更远处,两个男孩在案几下用脚悄悄互踢,进行着无声的“战争”……
李衍默默收回目光,心中那点因转世而生的宏大期待,就像被戳破的皂角泡泡,啪嗒一下,碎得只剩些许湿漉漉的痕迹。
“这次转世轮回……到底是对,还是错?”他甚至有那么一刹那,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玉峰山清静日子过得太久,以至于头脑一热,做出了一个极其愚蠢的决定。
然而,这份“愚蠢”的感触,在他接触到家族真正的核心传承时,被稍稍冲淡了一些。
赵郡李氏,并非普通的士族。其先祖与老子有渊源,虽年代久远,谱系难考,但家族中确实秘藏着一卷据传是老子西出函谷关时亲著的《道德经》真迹残卷!
并非后世流传的完整版本,而是最初的原稿残篇。
数百年来,李氏先祖结合这残卷奥义,以及家族同样珍藏的《黄帝内经》古本,摸索出了一套独特的修身养性之法。
专注于人体自身的“精、气、神”三宝,讲究“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旨在调和阴阳,强健体魄,延年益寿,乃至在精神层面达到“形与神俱”、“恬惔虚无”的境地。
李衍作为家主亲侄,天资又显早慧,在正式开蒙后不久,便被允许在完成日常学业后,跟随家族中一位精于此道的族老,修习这套“李氏养生法”。
当他第一次按照那古老的呼吸节奏,配合特定的意念观想,感应到体内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感,并察觉到精神随之变得清明几分时,他心中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