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以及环佩轻响。
四位腹部已明显隆起,身穿不同品级宫装的妃嫔,在刘伴伴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地鱼贯而入。
她们脸上带着忧戚与恭顺,微微低着头,不敢直视龙榻,齐齐柔声请安:
“臣妾等叩见陛下,愿陛下万福金安。”
姜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同沉重的碾子,一一扫过朝着自己行礼的四个女子。
或者说,是盯着她们那孕育着自己血脉的腹部。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滞,才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道:“近前来。”
四位妃嫔依言,小心翼翼地直起身,迈着细碎的步子,挪到龙榻前,依旧垂首恭立。
姜缓缓抬起有些颤抖的手,先是轻轻放在离他最近的一位妃嫔腹上。
停留片刻,感受着那内里生命的悸动,眼神却无半分喜色,只有更深的阴霾。
他依次摸过去,动作迟缓而僵硬。
当他的手抚上徐昭仪那明显比其他三人更显圆润的腹部时,停顿了下来。
“你如今.....这月份最大?”
徐昭仪感受到皇帝的触碰和问话,连忙柔声回答:“回陛下,太医说,还有三个多月就要分娩了。”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娇柔与期盼,“陛下洪福齐天,到时臣妾定为陛下诞下个身体康健的皇儿,为陛下分忧,为我大夏延绵国祚。”
"....."
姜轻轻念叨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动,露出一抹极其苦涩难辨的笑容。
他登基七年,迟迟无嗣,几乎成了心病。
自经过普渡慈航那“妙手回春”的诊治后,后宫终于捷报频传,一连四位妃嫔怀上龙裔。
他曾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憧憬,这四个妃嫔,总能为他诞下一个期盼已久的皇子,承继他的江山,延续他这一脉的大统。
这是他这几个月来最大的期盼和喜悦。
可现在…………………
龙气在流失,江山已有倾覆之险。
要将一个即将倾覆的江山,托付给自己那尚未出世的皇儿之手吗?
让他一生下来,就背负起亡国的命运?
不,只怕都等不到那时候,这江山………………
所以亡国之君的千古骂名,被牢牢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那个大夏末代之......将会是自己。
一个念头,自脑中孕育而生,并且迅速滋长。
或许.....该将皇位让出去?
将这个烂摊子,将这个注定要崩塌的江山,将这个“亡国之君”的滔天罪责和万世骂名…………统统让出去。
他的眼神飘忽起来,内心剧烈挣扎。
让给谁?
姜宥?
反正他一直想要这个位置,为了皇位上蹿下跳。
给他。
让他去当这个亡国之君。
不......或许瑞王也想要呢?
罢了,罢了。
他心力交瘁地想,到时问一问,他们谁想要,便给谁罢。
只要能把这个烫手山芋,把这个注定遗臭万年的名头甩出去。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竟带来一种扭曲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感。
他猛地收回了放在徐昭仪腹上的手,仿佛那温度烫伤了他一般。脸上的神色重新变得淡漠甚至带着一丝厌弃。
“好了,”
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不堪,“你们都退下吧,好生安胎,无事不要来扰朕清净。”
四位妃嫔面面相觑,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态度大变,但不敢多问,只得依言行礼,怀着满腹的疑惑和不安,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
待她们走后,姜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对待立在旁的刘伴伴沉声道:
“刘伴伴”
“老奴在。”
“着人,千里加急,”
姜一字一顿,“传朕旨意,着瑞王姜宸,速速回京。
尽管信王姜近在咫尺,并且这七年来野心勃勃的上蹿下跳,但他终究没有直接下决定。
而是决定将这个远在江南,让我隐隐觉得看是透的八弟也召回来。
那其中的深意,或许连我自己也未必完全明晰,可能是想凸显一种公平。
又或许是潜意识外觉得,这个八弟,或许才是能在那滔天巨浪中,折腾出点是一样动静的人?
席俊柔有没少问其中缘由,连忙躬身:“老奴遵旨。”
普渡慈航静立一旁,高眉垂目,仿佛一尊真正的泥塑佛像,只是这掩在窄小袖袍上的手指,微微捻动着佛珠。
当此时节,召这个瑞王姜宸速速回京,莫非那皇帝是觉得这位瑞王能扶狂澜于既倒,挽小厦之将倾?
还是说,那只是我胡乱抓住的一根,或许能延续国祚的救命稻草?
余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