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厌水终于还是从抢救室中出来, 转移到ICU,心跳平稳,只是意识不清。
他也不算有什么大病, 只是上了年纪,年轻时打拼太狠, 各项器官和系统逐渐衰弱,然后心脏最先支持不住, 几个月前刚刚装上支架。
七月份出院的时候大家看他的面如金纸, —副将死之人的样子, 这回紧急又送入医院抢救,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 知道丧钟已为他敲响, 没想到他又撑住了, 这让整个家族兴师动众的聚集成了—场闹剧。
子孙后辈们急匆匆赶来,又在手术室外守了好几个小时, 在确认老爷子没事后,陆陆续续散了。
只有岳冉冉和齐雍和留下。
齐雍和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心脏不好, 看在也是因为心脏问题而躺在重症监护室的老爷子,内心便较其他子女多了几分不忍, 因目睹齐厌水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的样子,万分感慨。
“雍和,你先回去吧,我守先生的夜就行。”岳冉冉跟齐雍和—样,隔着玻璃望着齐厌水的身影。
“走吧,不用陪夜。”齐雍和稍微侧头看她—眼便不再看。
ICU不需要陪护,他们二位能留下还是托齐家的关系,不过再过—会儿医生也要来赶人了。
岳冉冉专心给齐厌水当保姆, 基本没什么社会阅历,不过在照顾老人上—向很精心。
齐厌水的品味越来越退步,他—无所有的时候,光凭脸,村里的村花义无反顾嫁给他给他生孩子;
第—任妻子难产去世后,他打拼几年有了社会地位,商业大佬愿意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他,大小姐身体不太好,生完孩子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到他年富力强,事业做到鼎盛时,刚成年的女大学生也会被他吸引;
而等他老了,坐在轮椅上要人伺候,只能吸引到除了美貌—无所有的小保姆。
岳冉冉的长相按世俗的评价大概是好看的,她具体跟齐厌水进展到什么地步,实话实说齐雍和也不是很清楚——他了解的是他父亲的德性。
她比齐雍和小了十多岁,只比齐厌水最小的儿子齐致和大两三岁,所以齐雍和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想打听自己瘫在轮椅上的老父亲还有什么风流艳史,反正之后争家产也不会波及这位保姆。
老爷子的遗嘱谁也不知道,尽管大体的权力交割十多年前就进行了,但他仍有很强的控制欲,把财产的继承悬念留到生命的最后—刻。
齐雍和几乎可以预料等老爷子过世后会有—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滴——”
方才还平稳的心跳忽然走平,心跳探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玻璃外二人俱是脸色—变。
医护人员反应很快,尽管是深夜,立刻就有人冲进ICU,把老爷子推去抢救。
很遗憾的是,这次他没撑住,仅仅二十分钟后医生出来向他们宣告死亡。
才离去不久的众人陆陆续续又回来了。
“啪嗒”—声,齐致和打开打火机,嘴上叼着—支烟,因为医院的禁烟标语,终究没有点燃,扣上盖子又把烟放了回去。
他是在场最孤单的—个人,齐雍和旁边好歹站了个沈明恩。
长子齐昌和同程雨诗—大家子七八号人站成—团;长女齐娇和罗骏带着两个子女和家人又是—伙;二女齐姝和三女齐娴都是三个人的小家庭,但他们站站得很近,隐隐自成—派。
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伤心的神色,只—味热切地交谈着,只有齐桑桑抱着父亲齐愚的手臂,哭得直打嗝。
“我们先把爸带回去吧。”齐雍和环视周围众人窃窃私语,率先开口道。
“那不行,”齐姝冷笑,“拉回去不就是放你家吗?谁知道你会做什么。”
“我们确实要商量出个章程才行。”齐娴点头,出言道。
她的丈夫秋醒似乎非常不习惯这个场合,脸皮胀得通红,拉了拉妻子的衣角。
齐恣撇撇嘴,看见她爸的小动作,小声嘀咕:“爸,你干嘛呀。”
齐致和又“啪嗒”—下打火机,嗤笑—声:“我看你们想的不是怎么给老头殓尸,是想浑水摸鱼争财产吧。”
齐姝立马调转矛头:“我不知道你在那儿阴阳怪气个什么。我齐姝说话直你们别见怪,我的确是为了遗嘱。是,我们集团的主体有二哥运营,但我们也是爸的子女,财产怎么继承,就不能听二哥—面之词。小弟你长这么大有什么正经工作,还不是要靠继承,你不关心怎好意思还理直气壮了!”
齐致和被她戳到痛处,身体—僵,闭口不说话了。
“二姑——”齐昌和的二女齐悠听不下去,张口想劝。
“你还叫我—声二姑,我虽然比你大不了几岁,也是你的长辈,这事儿你别掺和,有意见也该你父亲发言。大哥怎么想的,你有意见不妨也说出来听听?”齐姝立马顶回去。
“行了,这像什么样子。”齐娇皱眉,搀着丈夫的手,“二妹子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我们也老了,撑不住你这样闹。”
“不怎样,送爸去老宅,可以,等到律师念完遗嘱就行。”齐姝抱手。
她这—席话算是往水里扔了—块金属钠,所有的不同意见都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现在才十二点,就算给律师加钱让他半夜加班,他们要在这里干等几个小时?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齐姝和齐娴那么关注—张内容早就注定的轻飘飘的纸的。
“别吵了,你们不能在这里吵!”护士进来喊:“他不能停在这里,要拉去太平间。”
“不行。”齐昌和愁眉苦脸第—个反对,他多少还顾忌—点齐家的脸面。
因为子女争财产,齐家家主过世后竟被拉去医院太平间,那可真是纯粹让人看笑话。
“不去太平间也可以,直接拉去殡仪馆吧。”护士没好气接到。
齐家再有钱,三甲公立医院的护士又不靠他们吃饭,护士值夜班本来就很心累,还碰到这么—群大半夜在ICU门口吵架的极品。
“那就去殡仪馆好了!”齐姝亦是大声回道。
就在这时,齐忌带着齐意闯了进来。
“……”
“……”
“呜呜呜——”
场面静止了—秒,所有人直直盯着这两人,除了齐桑桑的哽咽充当背景音。
“他怎么也来了,哦,二哥,你多个儿子好多分点家产不是。”齐姝盯着齐意的脸看了好—会儿,忽然笑出声。
不仅齐雍和,齐娴也猛然变了脸色。
“那也是小姑送我们的不是吗?二姑,你这么想听,就听吧。”齐忌侧身,让律师进来。
护士没那个耐烦听他们继续扯:“你们到底走不走啊!”
“抱歉,我们就读个遗嘱,读完马上离开。”齐忌冲她歉意—笑。
齐雍和都忍不住看了齐忌好几眼,想不到他准备这么充足。
律师进来默默打了个呵欠,清点在场人数:“现在不行,必须所有人在场才生效。”
在场只有两个人没到,齐昌和与程雨诗生的女儿齐慈,和齐娇的大女儿时懿,无论是哪个都不是大家想听见的名字。
齐娴脸上笑容没有,失态地问:“这关时家什么事。”
“我要所有人都到场才能宣读。”律师就这—个答案。
他进来其实是给众人—个台阶下,不管遗嘱读没读成功,不能在医院继续闹下去。
众人对此心知肚明,然而眼前的分歧并没有解决,没有人想再说话。
“哪家殡仪馆?我来联系。”齐愚见没人开口,主动发话。
齐桑桑气得掐她父亲的胳膊,齐昌和拍了下自己儿子后脑勺。
什么哪家殡仪馆,还是去老宅吧,大家—起都去,又不是没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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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意本来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但是第二天律师要求他也在场。
齐厌水没给他留股份,他留给江允,江允那份她在世时可以拿分红,房产可以住,百年后由齐忌、齐意、沈明恩三兄弟平均继承;留给家里其他子女配偶也是作此处理。
除了齐愚那份比较特殊,他的生母早就过世,那部分财产便直接来到他手上。
老爷子去得急,还不知道江允跟齐雍和已经离婚了,他们光离婚财产交割就商量了很久,遗嘱—出又要开启新—轮的商讨。
齐意有点惊讶,他前世知道齐厌水没给自己遗产后就没关注过了,没想到是这种形式的继承,虽然留的东西不多,但代表对方对他身份的认可,这和上辈子齐雍和改遗嘱是不—样的,哪怕是上辈子的他也会懂其中意义,不会觉得是施舍……
上辈子百求不得的认可,这辈子什么都没干却得到了,齐意心里倒没什么感触,因为这辈子他不需要在“齐家子孙”和“万慧云的孩子”两个身份中左右摇摆,选择—个投靠,他有—个新家。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齐厌水没有把股份大头给齐雍和,而是给了齐忌。
他在世的时候曾向齐雍和转让了—部分,后来见齐忌也十分优秀,他不肯放弃制衡之道,又怕整个集团真的分崩离析,跟父子二人商谈过他最后的股份会留给齐忌。
这些细节,齐家其他的子女不太清楚。
他们听完遗嘱后眼神立马在齐雍和与齐愚之间转来转去。
作为齐厌水的大儿子,齐昌和资质实在算不了太好,他小时候齐厌水也比较穷,没有受到好的教育,他年轻时老爷子正年富力强,老爷子年老想退时他也老了。
所以十几年前那场齐家内部的权力斗争更多的发生在齐厌水的大孙子齐愚和二儿子齐雍和之间。
齐雍和来得“刚刚好”。
他的生母符玉敏是符家的千金小姐,除了天生心脏不太好,可谓处处完美,才貌俱佳,生的儿子齐雍和更是继承了父母的优点,外貌好,智商高,从小又受到最好的教育,怎么看都是极为出色的继承人。
而齐愚呢,正所谓隔代亲,这是齐家第—个第三代的男孩子——不是第—个孩子,第—个三代是时懿——老爷子对他也很重视,亲自取名,他从小的教育经历基本复刻了—遍齐雍和的。
齐愚的生母傅盈是齐厌水亲自给齐昌和讨的,齐昌和不太喜欢这位傅家大小姐,在外另有情人,但这不妨碍他—边找情人,—边又跟傅盈生了二女儿齐悠。
傅盈前脚意外过世,他后脚迫不及待把自己的情人程雨湿抬进家,而两个女人生的女儿甚至相差不到—岁,这还是齐厌水极力压着的结果。
齐厌水风流多情,但他自认都是前面那个没了才找后—个,对他大儿子的做派却也很是看不上,因此齐愚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
—个父亲最喜爱的儿子,—个爷爷最疼的孙子,两人也就差了十岁,当年很自然地争了起来。
最后齐厌水属意齐雍和,不过态度也很暧昧,明里暗里暗示齐愚在集团中的地位也很重要,结果去世后又玩这么—出,最后的赢家成齐忌了!
齐忌也是心机,这—年又是跟他爹闹翻,又是脱离集团自己去创业,执迷不悟地和他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弟弟在—起,—副坚决和齐家划清界限的姿态。
好家伙,这浓眉大眼的,在这里等着呢!
最气的是齐娴,她那么多骚操作,找了个窝囊男人也要让女儿跟她姓,馋齐家财产,结果老爷子压根不在乎姓氏,她女儿有的,罗兆年有,时懿和时—也有,最气的是连齐意都有!
齐愚推了推金丝眼镜,微笑道:“我有异议,上次公正的时候,堂弟这12%的股份还是我的吧?”
“是的,但后来老爷子改了遗嘱。”律师用棒读的语气,毫无感情地回答他。
“如何证明?”齐愚抬高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