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广场一片混乱, 小姑娘接住了坠楼的鲛人少年,搀扶着他往人群密集处跑。
敖锋气急败坏,喝令手下抓人。
小柒跟上去帮忙。
人人四散奔跑, 混乱不堪,唯白衣公子坐在小酒肆里,风云不动。
长麒偷偷从袖子中探出脑袋,望着震惊混乱的人群,又仰脸去看大人。
大人安静坐着,惯常的心不在焉。
“大人, 您在想什么?”
大人没说话, 取过桃酒, 搁在他面前,他便伸出舌尖舔了舔, 是好喝的桃子味儿。
修长的指尖按在他的头上, 摩挲着他细细的鳞片,有些舒服。
长麒舔了几口酒后, 眼前便有些朦胧,他想起前夜大人与那鲛人少年碰面的事儿,似乎认识……
如果认识的话, 以大人的性子,绝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种地方,他不禁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他打了一个小小的嗝儿,小声试探:“大人, 您是故意烧毁佛珠,引姑娘来这儿的么?”
大人仍旧没说话,但落在他头顶的手指变得缓慢,这是默认了?
大人当真是故意引姑娘来这儿的?他把姑娘带到这儿来做什么?他左思右想不明白, 忽然想起方才姑娘冲进去救蓝藻一事儿……
以姑娘那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看见鲛人受难,绝不会袖手旁观。
大人难道是特意把姑娘带到这儿,想要姑娘救那鲛人少年?
他因着醉意,更加稀里糊涂。
可是为什么呢,大人哪是多管闲事的人……
不过有一点倒是……那鲛人少年固执又任性,脑子好像也不太灵光,因自个儿犯蠢吃了这么多苦,不怎么讨人喜欢,十年内对他抱有善意的都被他拒绝了,就连姑娘说要带他走,都被他拒绝了。
说实话,今儿个这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救他。
只有姑娘会义无反顾的冲过去。
而且,那少年似乎是抱着必死的想法从塔楼跳下的,除了姑娘这样的人,似乎没人能唤起他活下去的意志。
大人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儿,才将姑娘带到这里的吧?
可那样的人,死便死了,大人又是为什么?大人怎会为一个鲛人少年费这么多心力?
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愈想愈混沌,模模糊糊的问:“大人不去帮忙么?姑娘和仙尊正被追杀呢。”
他还在等回答,身子却忽而腾空,原是被大人拎起来塞回了袖中。
大人起身了?他要去哪里?
·
敖锋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他没想到蓝藻会自杀,这十年来他一直温顺听话,无论如何打骂欺凌都受着,格外的贪生怕死。
在他的印象中,这家伙宁愿像狗一样活着,也不会选择死去……
他究竟怎么了?
他想不明白,可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竟然有人敢不知死活的动他的宠物,还在他眼皮子底下抢走了。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若是被他抓到了,定要她比蓝藻还要惨。
他站在塔楼上,看向众人逃跑的方向,守卫已经全部被他派去抓人了,可这么久都没有结果,他心中愤恨,打算下楼再去召集人手,刚要转身,却看到了一个瘦高的白衣男人,那人慢悠悠的从塔楼的另一边走了上来。
夜色凉薄,将他一半脸颊藏在阴影里,他只能看见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勾的唇角。
眼眸下方一片阴影,瞧不清神色。
他莫名有些慌,厉声道:“你是何人?谁允许你上的塔楼?”
那人并不应他,而是缓缓朝他走近,那张脸终于从阴影中转出,露出了精致漂亮的五官。
这人他没见过,他色厉内荏,呵斥道:“别过来,滚下去。”
月光穿透云层,给那白衣公子勾勒了浅浅的银边。
他已走到敖锋的身旁,微微昂起下巴,漆黑眼眸中倒影着疯狂的银月。
敖锋忍不住后退,那人却裂开嘴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他确认般的问道:“敖锋?”
他恼怒道:“正是老子,你还是快滚……”
他话音未落,便见那人对着他伸出双手,随后轻轻一推。
一股力量朝他涌来,他猝不及防的脚下一歪,人便不由自主的摔出了塔楼。
敖锋眼睛一瞬间瞪圆,惊骇甚至来不及浮现。
冷风一下子灌进脑中,那人竟然把他推下了塔楼!
更可怕的是,明明他有修为,那人也未用大力,可他却毫无抵抗力,宛若一个凡人般被他一推而下。
而此时此刻,他身上的修为依然被锁住,一丝一毫也用不出来。
塔楼这般高,凡人摔下去一定粉身碎骨。
惊恐一瞬间袭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他凄厉的嘶吼起来。
他要摔死了!谁来救救他!
救命啊!
就在他即将接触地面的时候,他看见那人弯下腰,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他绝望的想,真是个……疯子……
紧跟着一阵剧痛传来,他便彻底的失去了知觉。
“砰”一声巨响。
就连地砖都被砸碎了数块。
男人摔的骨头刺穿了内脏,鲜血一瞬间喷溅出来,流了满地。
他还保持着受惊过度的恐惧模样,眼泪和血液糊了满脸。
丑陋又肮脏。
就这样简单的一推,敖锋摔死了。
长麒的酒在一瞬间吓醒,整条龙都精神了,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
大、大人他为、为什么……
城里已经乱成这样了,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杀了敖锋,至少也得等姑娘安排妥当蓝藻,准备好离开的计划再动手啊……
敖锋死了,敖桀一定会发疯,这里的人有谁能活下去?
大人上次是借助锁链断裂短暂恢复力量,屠了黑龙,可这回哪还有人替他砍锁链?
大、大人也太乱来了吧,吓死龙了……
他哀怨的看过去,努力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大、大人,为、为什么?”
大人带着惯常的懒散和无所谓的态度,俯身去瞧那一团血红,笑眯眯的道:“好看。”
哪里好看了!
大人瞧了一眼,又不开心了:“只我一人看。”
城里的人方才四散奔逃,喊声震天,如今守卫在城中抓人,更是无人敢出来,因此敖锋这点状况,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也没人发现。
长麒气苦的想,没人看不是正好么,赶紧离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刚想劝劝,却见大人已经摸出了引火石。
一整条龙都快哭了。
卿和懒懒的靠在塔楼的内墙上,将引火石在指尖抛起,复又接住。
随后勾起唇角,微一扬手,那引火石便落在了塔楼的腰线上。
火蛇一瞬间窜出,疯狂的往上下蔓延,很快便将塔楼包围在火光之中。
卿和坐在塔楼的尖顶上,冷眼瞧熊熊燃烧的烈火。
长风和烈火灌满了他的雪白长衫,将他俊美的面容衬的明明灭灭。
他看着远处慌忙跑来的守卫,终于重新开心起来。
“这不就热闹了。”
·
狭窄的巷中,云冉冉猫着身子,将鲛人少年藏在身后,警惕的打量外面。
鲛人少年已幻化出双腿,此刻穿着一身玄色长衫,有些宽大,为了方便,将袖子卷了两圈,正是小柒的衣衫。
他本就生的娇气瘦弱,一张小脸白的发光,再加上满身的伤痕血迹,真是我见犹怜。
而此刻的小柒则满脸不悦的看着云冉冉,从前这么小心翼翼的,可都是牵着他的手,这会儿,心思全在那小鱼身上。
云冉冉转身看了一眼蓝藻,小鱼儿便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怯怯的回望她,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兜帽披风,细致的披在少年身后,又将兜帽拉上来,盖住他那耀眼的银白色长发。
少年习惯顺从,一动也不动。
只是旁边传来的杀人目光让他如坐针毡,他忍辱十年,为了活下去,讨好已成本能,他垂下眼眸,轻声道:“姐姐不要管我了,哥哥生气了。”
小柒:……
云冉冉恼怒的瞪过去:“人家受伤了!”
小柒:我干什么了!
蓝藻瞧见气氛激烈,连劝:“别为了我吵架,我……不值得……”
啊……
这可怜的委屈巴巴的小鱼儿,云冉冉转头看小柒:“不许说话!”
小柒:我没说话!
气的牙疼!
云冉冉正仔细观察外界,想找出搜查松懈的地方,忽而有人从暗处转进来,焦急的道:“跟我走。”
云冉冉仔细一瞧,竟是吕闲。
他挠挠头,看了一眼蓝藻:“终于肯走了。”
蓝藻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云冉冉便带着小柒同吕闲一道避开守卫,钻进了空荡荡的宅院中。
吕闲将准备好的物资一股脑取出来,低声道:“趁敖锋还未能调动全城的兵力,我们赶紧往后街走,路的尽头有个荒废的码头,我在那儿悄悄藏了船。”
“敖桀十年前受创,一直闭关休养,上回是因为矿场的人集体越狱才震怒出手,这次不过蓝藻一人,且十年间名声已尽数败坏,定然不会为他提前出关。”
“敖锋比起他爹来修为有限,必须借助兵阵才能封锁海岸线,只要我们现在坐船离开,到达远一些的海域,便能成功出海。”
“那时候天大地大,哪里都可去得。”
荒废的码头云冉冉刚去过,当即同意了吕闲的办法,正要走的时候,才发现卿和不在。
她一怔,问道:“卿和师兄呢?”
吕闲道:“我来时路上遇到了那位公子,我告知了他船的方向,他应当是先行往那处去了,我们到达那处应当能与他汇合。”
云冉冉想卿和不同他们在一起反倒安全,再加上他的聪明,应当问题不大,便带着众人出了宅邸,往荒芜码头去。
可出了街之后便觉得有些奇怪,方才还杀气腾腾到处搜查的士兵变得少了许多,有时候甚至很长一段路都瞧不见人影。
这实在太过反常,云冉冉不禁眉心紧皱。
蓝藻蓦然回首,惊讶的道:“塔、塔楼着火了……”
众人紧跟着回头,便发现塔楼处火光漫天,那里也异常吵闹。
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过眼下不是管这个的时候,众人还是闷头朝荒芜码头去,将将跑到,便瞧见白衣公子闲闲靠在废弃码头的木桩子上,把玩着一朵浅黄色的五瓣小花。
云冉冉唤了一声卿和师兄,他便转过脸来,冲她笑了笑。
吕闲去准备船只和物资,蓝藻跑去帮忙,云冉冉则快步走向卿和,笑着道:“师兄跑的挺快。”
卿和拉过她的小手,将小花搁在她的掌心,笑眯眯的道:“因为总是被遗忘,所以习惯了。”
这话给云冉冉说愧疚了。
说起来,每次有危机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小柒,因为这家伙不省心,不看着就会自杀,不顺心意就会发脾气,不哄着就要闹,可卿和师兄,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没关系,不要紧,我逗你玩儿的,我怎么会生气呢。
她便不由自主的忘记了,他也会因为被抛下而难过。
卿和看着小姑娘因为愧疚而微微颤动的眼睛,勾起一抹笑。
这家伙也未免太好骗了。
随便说两句就会开始自我反省,心肠怎么这么软……
叫人更想欺负了……
他有些出神的望着她微微翕动的红唇,忽然有些想知道,这小家伙的心肠和嘴唇,到底哪个更软一些……
远处小柒看的头顶直冒火,身旁忽而传来一道不满的声音。
“我也觉得不好。”
他扭头一看,发现是灵水镇上的清秀少年小景,小景一身破碎红衣,飘在他身边,认真道:“我觉得,姑娘跟我师兄最配。”
他更不开心,冷声道:“你师兄又是什么鬼东西。”
小景恼了,清秀的小脸气到扭曲。
“我云谏师兄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小柒不屑的冷哼一声。
这一下不得了,阿丁也跑过来,用一双大眼睛幽怨的看着他,好脾气的蓝藻卸好船,也千里迢迢跑到他面前,跟那两个一起瞧他。
被这三个瞪着,他烦躁的都想拔剑了,但这三个家伙都是姑娘的小宝贝,他动不得,气苦的要命,只好道:“行,他最好。”
那三个这才放过他,同他站在一处,齐齐望着远处的小姑娘,纷纷道:“冉冉那么好,只有我哥哥配的上了。”
这边看的幽怨,那边卿和袖子里的长麒却兴奋的握紧了小爪爪。
“姑娘这么好,只有我大人配的上。”
“大人冲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