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文三言两语写明夯筑神道柱的来龙去脉,却在‘祖先做法’这里含糊其辞,一笔带过。
岑今回想题面,不希望是他猜测的那样。
他走到第二座神道柱,石板内容一样,时间从民国跨越到清乾隆四十五年三月,然后是第三座、第四座……直到第十三座神道柱,时间停在元朝某年的二月,石板内容有了新变化。
“先知慧言,纵目来告……什么送童子?置桩中心,石灰浇之。民争之,讙哗奔走。”岑今皱眉:“意思是有一个先知告诉当地百姓,某个装神弄鬼的人……也有可能是假扮神明的异物,‘他’要选童男童女祭祀,帮助镇压邪祟。百姓认为是好事,争先恐后送上子女?”
意思差不多,除了某些关键代词认不出也猜不出来,比如纵目指什么,先知指谁,挑选童子的‘神明’是什么形象……以他匮乏的知识,目前还看不出来。
从这座神道柱往上数,每一座神道柱录文石板都有这句‘先知慧言’,说明这就是前十二座神道柱石板录文里指代的‘祖先做法’。
岑今停在神道柱长廊的中间,身前身后都是一座座精美的神道柱,如不深思其背后恐怖的含义,这建筑堪称宏伟壮观,极具历史研究价值。
每一座神道柱代表某个朝代,数十座神道柱并立如一条时间长廊。
一进一退,便是百年光阴。
这条神道柱长廊如对外开放,绝对轰动考古界。
岑今叹气,走到这里,信息已经掌握得差不多,可以准备破局自救了。
石板录文内容结合考题分析,从远古时代开始便有生存在这片土地的百姓通过夯筑神道柱和镇墓兽,镇压凶残的邪祟。
但是夯筑过程屡屡失败,于是出现一个先知,告知百姓献祭孩童,最后立柱成功。
而在建筑这一古老行业里有个陋习,如果工程无故失败则说明土地被惊动,需以活人入桩作祭,其中孩童天真纯洁,是最适合的活人祭品。
俗称‘打生桩’,流传于亚洲各地,也被称为‘人柱’或‘活人奠基’,有说法打生桩源自《鲁班书》失传的下卷,当然真假不知。
这条神道柱长廊可不止一百座,死在打生桩陋习的孩童估计超过两百,只是不知道最早一座神道柱源自哪个朝代。
岑今握紧砍骨刀,一边向前走,一边在心中默念:时代久远,怨念深重,怎么看都最难对付。这警戒区叫哭孩,又处处跟小孩有关,百分百是类人异物。
类人异物会说话、会思考,可以沟通,友好谈判,这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希望‘哭孩’懂得如何选择。
“当然被弄死的几率更高。”岑今小声吐槽。
他正了正脖子,感觉脖子很僵硬,后背很重,好像肩膀上压了什么重物导致背部脊椎那块酸痛不已。
数到第十九座神道柱,岑今累得气喘吁吁,一阵阴风迎面吹来,他冷得直打哆嗦,抬头看发现不知何时乌云滚滚,遮蔽日光,天色昏暗下来,视物变得很困难。
林木茂密,万籁俱寂,一座座神道柱宛如一块块耸立的墓碑,似有亡灵坐在墓碑上,沉默地注视着人类,伺机将他拉入坟墓里成为它们当中的新成员。
本就怪诞的镇墓兽在暮色映照下变得更加狰狞惊悚。
阴冷的风灌过耳边,还能听到挟裹在风中的笑声。
那是孩童的笑声,若有似无,由远及近,乍一听又恍惚觉得就在耳边。
“嘻嘻……”
一连串的嬉笑声随着阴风灌入耳朵里,一个小孩的笑声尚能夸其可爱悦耳,一群小孩的笑声就是刺耳聒噪。
尤其这阵笑声越来越尖利、越来越响亮,岑今数到第二十一座神道柱时,笑声直贯入脑,既像疯狂的尖叫又像卡带的收音机发出尖锐的嚎哭,耳膜传来被刺穿的剧痛,像一把锯子来回割锯脑子。
岑今疼得冷汗涔涔,脸色苍白。
黑暗、孤独、阴冷,极致的痛苦和怨恨伴随着笑声猛地灌入大脑,猛烈的冲击使岑今在瞬间产生幻觉。
黑色的大山,一群古人沿着山峦脊背,或扛着建筑材料、或手握长条竹片沉默前行,走了许久,终于停在一处空地上,众人遥遥望着山顶的位置。
岑今恍惚间站在人群中,被大人们包围着,旁边是一个满脸欢喜的女童,大人们将他和女童分别放进左右两根石柱的圆心,一个老人狂热地跪拜,用岑今听不懂的古语呢喃,身后一群人哗啦啦跪倒一片,脸上全是狂热的表情。
最前面一个山羊胡中年人,面目看不清晰,披着较为简陋的萨满祭服,头顶戴着一个颜色艳丽的鬼面,鬼面双眼突出,形状似竖立,而他肩膀、腰间都佩戴鲜艳的鸟羽。
他举起双手做祈天状,语调平缓地颂读腔调怪异的古语,随即乌云滚滚,狂风大作,天摇地动,似乎有不知名巨兽的吼声撕开地底即将从深渊里爬上人间。
吼声震得岑今魂飞魄散,但在场其他人不以为意,甚至将异象视为神迹,对山羊胡的先知推崇备至,敬若神明。
孩童见状,嘻嘻大笑。
大人们狂喜,三跪九叩。
岑今内心觉得荒诞,想要逃离,但他支配不了手脚,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振动,听到自己的笑声。
随后两名壮年人上前,手持木质漏斗,插.进岑今的嘴巴里,岑今知道他们想干什么,真实的自己疯狂挣扎、呐喊,却被困在一具幼小的身躯里,这具身躯好奇欣喜地期待接下来的仪式。
因为父母告诉他,他要去仙界了,那里应有尽有,他将永登极乐。
另一名壮年人将泥白色的石灰砂浆倒进漏斗,顺着漏斗嘴灌进嘴里、咽喉里,流过食道、进入胃里,直到一桶石灰砂浆灌完,五脏肺腑里全是石灰砂浆,迅速凝固、硬化,快速破坏肠道和脏腑功能,将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雕塑,可怕的酷刑才停止。
有人喊话,还是古语,岑今这次听懂了,他在喊:“落桩——”
不!他还没死!
你们被欺骗了,我们被欺骗了,你们欺骗了我们!
好痛啊啊啊啊!
岑今的意识在尖叫,早在石灰砂浆灌入喉咙时,他和对面的女童就痛得惨叫,发疯挣扎,然而无济于事,一个小孩怎么敌得过一群大人?
厚重的石灰砂浆淋上来,四周围被封得密密实实,良久后,人们如潮水般退去,死寂覆盖而来,他们被遗忘在这里,百年千年,越来越痛、越来越恨,直到某天突然睁眼——
“咳咳!”
岑今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神道柱和打生桩的由来跟他猜测的一样,他们最初镇压的‘邪祟’是地下水库里的东西,后来受先知欺骗,以为当人桩是送子女去仙界。
这陋习持续到民国,地下水库里的东西进入活跃期,污染神道柱长廊经年累月形成的怨气,从而诞生名为‘哭孩’的异物。
哭孩,准确叫法应该是怨童,主要由孩童被灌入石灰砂浆时的剧烈疼痛构成,以石柱里的孩童身躯为载体。
怪不得这么一座宛如大型群葬墓的千年神道柱里的异物只是二级危险,原来民国时期才被污染。
岑今背脊忽感阴寒,眼睛向下,瞥见脖子被一双青灰色的小手圈住,透过砍骨刀光可照人的刀背,他看到后背上匍匐着一个全身鸦青色的孩童,双眼全灰白,面孔出现无数道皴裂的黑线,像破碎后粘起的瓷娃娃。
被护林员和林中小屋里两只异物疯狂追求过的岑今表示,还挺眉清目秀。
怨童:“嘻嘻。”露出一口锋利的黑牙。
岑今丧批脸:“别笑,牙齿漏了。”
怨童:“?”
岑今:“笑不露齿才是真漂亮。”
怨童:“……”
它向前爬,想引诱岑今回头,然而岑今就是目光笔直,搞得它有点迷惑,之前遇到的人明明都会吓得频频回头,精神崩溃并试图甩脱它。
怨童有点好奇,伸长脖子,头快碰到岑今的脸颊,双手牢牢掐住他的脖子,就快爬到正面让这人类直视它时,忽然停下,低头一看,正和砍骨刀刀背的倒影对个正着。
岑今尴尬一笑,“我是厨子,你信吗?”
怨童陡然愤怒,张口尖啸:“啊啊啊——”
岑今差点拿不稳砍骨刀,又是剧烈的头痛,令他心惊胆战的是每一座神道柱里爬出一个青灰色皮肤的怨童,脸上挂着似哭似笑的表情,恶毒又疯狂地盯着他,仿佛准备扑过来分食他的鬣狗。
他想起题面里的‘背娃娃,莫回头,九十九步到人间’大概就是现在这情形了吧。
如果只背一只怨童还能勉强撑到九十九步,要是两边一群怨童用怨毒的目光瞪着你,以你为中心慢慢聚拢,那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才能过关。
“我没恶意。”岑今一边想着痛也好怨也好,被污染的异物就是类人异物,一边组织话术尝试沟通:“我也被灌过石灰砂浆,尝过和你们一样的疼痛。”
疼痛能忍,就是差点被呛死。
密大那群考官科普哭孩时,居然遗漏它会把人拉进死亡幻境这么重要的信息,按理来说,不该犯这种错才对,还是说这也是考试一环?
岑今有些疑惑,殊不知除了他,该警戒区从来没有考生见过死亡幻境。
“我了解你们,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合作伙伴。而且我是个好人,爱心多到无处安放。”
怨童停止尖叫,但掐住岑今脖子的手迅速收拢。
感到呼吸困难的岑今语速飞快:“我能帮你们除掉林中小屋——就是经常偷猎你们的独眼怪物和长发无脸女。”
他的目光只能平视,视线定在丁燳青的嘴唇。
丁燳青嘴唇稍微上挑,作恍然大悟状:“忘记说,体验版有一点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丁燳青低头,用刚插过脑花的手捧岑今的脸蛋说道:“精神会有点不正常。”
干脆说会变精神病啊混蛋!把手拿开!
岑今瞪大眼睛,情绪有点亢奋,想操刀劈开丁燳青的手,他有想过一分钟前用这双手碰过什么吗?
“记住,新手礼包只有30分钟使用时间。时间一到,Gameover!是死是活,靠你争取,不过我私心里看好你。”丁燳青说:“如果你杀了这只高危诡异,把它的头颅挂在我的坟前,我会终止精神污染爆发,而你就是拯救新海城千万人的英雄。”
古老野蛮的习俗里有关于报仇的,枭下仇敌的头颅挂在坟前祭奠枉死者。
丁燳青跟这只高危诡异有仇,还是单纯不能容忍一山二虎?
“这东西还不配跟我平起平坐。”丁燳青冷淡的声音在岑今耳边响起,轻蔑地说:“走狗而已。”
岑今才发现他不自觉说出心中疑惑,等等,他能说话了?
“那只高危诡异是什么?”
“镇墓者。人为养出来的邪物,在磁场特殊的地方秘密饲养孕母,经过秘法挑出最凶的一只将其生剖出来,以特殊手法封棺埋葬,经年累月受污染生出可以进化成神的东西。”
岑今凑近丁燳青问:“它被封棺埋葬的主要目的是不是困住你?它进化成神的最后一步是不是吞噬你?”
丁燳青目光沉下来,气势恐怖,岑今尤不知死活的出言刺激:“被一只走狗困住的意思是比走狗还不如?”
“嘻嘻。”岑今瞳孔放大,意味着他现在情绪很亢奋,“我无所不能的神明,你也有像一条败狗的时候!”
丁燳青若有所思地审视岑今,忽然笑说:“岑今,祝你好运。”
岑今心想,他真讨厌这句式的祝福。
丁燳青冲虚空打了个响指,时间转瞬间飞速流动,空间肉眼可见的虚化,静止的落叶、水滴纷纷下坠,日月变幻、斗转星移,新生的高危诡异控制的砍骨刀上一秒还准备砍下人类的手臂,下一秒就落到人类的手里,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劈过来。
镇墓者一个后空翻跃至半空冲着岑今嘶吼:“人类!!”
大概是新生的原因,它的发音不是很标准,人工智能变音过的味,机械呆板难听至极,正好方便岑今区分,否则他会觉得自己虐待儿童。
“吼——”它嘶吼一声,死尸受控包围住岑今:“撕碎他!”
岑今面无表情地偏头,避开扑来想咬他脖子的死尸,头也不回地抬手一刀砍下去,利刃入肉的声响很特殊,入耳动听,而他目光直勾勾盯着镇墓者,渐渐流露出疯狂变态的兴奋。
扑过来的死尸越来越多,速度奇快,每一只死尸的危害等级不亚于护林员,可在岑今手里如萝卜似的一刀切一个,毫无还手之力。
岑今的脑子无比清醒,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想干什么,甚至可以提前一步计划下一秒的行动,速度堪比花豹的死尸现如今落到他眼里却像乌龟爬行,他可以看到它们运动的轨迹然后抢先截杀。
他的身体很轻盈,纵跳轻松快速,轻而易举便从群尸中杀出一条路,直奔镇墓者而去。
岑今以为身体素质发生质的飞跃,实际上倘若有人旁观就会发现岑今的速度其实没有提高,只不过是超感官知觉受激发而拥有预测死尸行动轨迹的能力。
不过这也足够镇墓者愤怒而惶恐,它在岑今身上感觉到来自地下水库的气息,那根植于它死去的躯壳的恐惧,笼罩于灵魂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