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尊上醒醒……”
“阿钺不敢了,阿钺再也不敢不听话了,求您醒醒……您醒过来看看阿钺好不好……”
“尊上……不要丢下阿钺一个人……”
有人在撕心裂肺地恸哭呼唤,声音痛苦,字字如同泣血。
像是失去了主人的家犬在悲鸣哀嚎,哭得人心里一片沉重,喘不过气。
宁折长睫抖动如蝉翼,轻轻睁开眼。
——身边并没有人。
他的身体正平躺在一片白云状的柔软物什上。
四周到处都飞散着一种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软乎灵团,像是有灵智一样,看到他醒来似乎很高兴,亲密快乐地贴着他乱转。
悲恸的哭喊声还在继续。
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宁折撑着手,慢慢站起身,循着声音走过去。
他一面走,一面好奇地看着这里。
放眼望去,一丝人影不见,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烟云雾气。
天地相连,安静如画,人走在里面犹若置身于仙境。
但也正是因为白得太过单调,安静得太过诡异,莫名地,就会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沉重压抑之感。
宁折寻着那声音的方向走过去,看见了一处一处高耸入云的宫殿群。
声音就是从中央最高大的那所宫殿里传出来的。
宁折慢慢走到近前,仰头看着这座宫殿。
殿墙皆是以雪色琉璃砌成,一眼望去通透精美,精雕细刻的白玉石柱高高伫立在两旁,细勾的檐角挂着精巧的银色宫铃,风拂过,清音涤荡肺腑。
殿前是一大片寒冰玉石底铺就小池,池面一条白玉长桥,桥下雾气笼罩,大片怒放的霜莲在清澈冰冷的小池里随风摇曳,透着丝丝缕缕的冰寒之气。
宁折缓缓走到桥旁。
白玉桥前矗立着一面白玉碑。
碑上剑刻着一个“神”字,每一笔都如带着滔天的神意,杀伐冰冷之气甚重,看一眼便叫人心神震荡头晕目眩。
宁折犹豫了一下,心里突然对那座宫殿生莫名了生出一股恐惧退避之意。
前路烟雾弥漫扑朔迷离,总让他觉得一旦走上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正在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身旁那些灵团突然一个个聚拢过来,轻柔地推着他不由自主地走上了石
桥。
“别……”宁折微微瞪大了眼。
就在他足尖踏上去的一瞬间,湖面忽地拂起一阵温润的清风,将他衣袂黑发吹得高高飘卷,飘渺若仙。
水中清漪粼粼,无数雪莲在风中摇曳生姿,相互挤在一起,犹似在争相向他展示自己优美的身姿。
宁折身体顿了下,总觉得这一幕极是熟悉。
但他没来得及多想,就被那些灵团拉着衣摆,又朝前走过去了。
宁折看着眼前越来越大的宫殿,心里那股奇怪的熟悉感也越来越重。
这片过分奢华的宫殿群绝对不是人力可以建造出来的东西,宁折当了三年大越皇帝,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奢华精致的宫殿。
无论是大越皇宫,还是天祁和魔域的王宫,都是天下难得一见的顶级奢靡建筑,是数万工匠精雕细琢花费百年打磨出来的心血。
然而和这座宫殿一比,那些王宫却都显得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
眼前这座神殿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神圣尊贵的气息,只远远望着就会叫人心生敬畏。
现在接近了看更是高耸入云,让人心里生不起一丝亵渎之意,恨不得跪地恭敬伏拜。
然而宁折却并没有感受到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压迫感,就好像……
这地方他已经走过了很多次一样。
他明明还没有走进去,可殿墙上的每一处浮雕花纹,殿里的每一处摆设,都像是浮在在眼圈一样清晰。
宁折在殿门前停了下来。
高大华美的殿门紧闭着,肃穆无言地拒绝着旁人的靠近。
门上一线银光微闪,气息冰冷肃杀,应该是刻了什么阵法。
如果要硬闯的话,恐怕会被这道法阵绞碎得连神魂都不剩。
可里面那道声音已经越来越接近了,隐隐还带着一股熟悉的感觉。
宁折不知道要怎么进去,踌躇片刻,便伸手想要去推门。
不过他的手还未触碰到门,便见那白玉石铸就的殿门忽地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开启一丝缝隙。
—丝光亮从狭小的缝隙里慢慢透出来,紧接着光线变得越来越大。
宁折正愣神间,就看见那殿门竟然自己缓慢打开了。
无数的小灵团围绕在他身旁欢喜地漂浮着,像是在催促着他快点进去。
宁折指尖微动,不知道为何突然有点害怕。
他在心里喊67号的名字。
和他刚醒的时候一样,67号仍旧没有应声。
身处在这纯白的世界里,一股莫名巨大孤寂将他紧紧包裹起来,叫他觉得没来由地心慌。
茫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人,以及宫殿里那个悲痛欲绝的声音。
宁折指尖蜷了又蜷,终是迈开步子,踏进了殿门。
走进去的一瞬间,一阵刺眼的光线就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宁折眼中一热,被迫闭上眼。
等到他再睁开时,人就已经身处在一处宽大的白玉祭台上。
祭台上的石柱溅满鲜血,巨大的锁链沾满血迹,从石柱上拖下来,被拴在一个男人的脚上。
那男人一袭雪白华裳,静静躺在地上,乌黑如瀑的青丝散落在身上,遮住了他的面容。
宁折只能看见他赤裸着的清瘦足踝。
根骨白皙分明,宛若雕刻师一刀一划精心雕琢出来的尊贵工艺品一般,只看着便叫人忍不住在心里猜测,这只足的主人到底该有多俊美无双。
男人身旁跪了一个黑衣的青年。
宁折听到的恸哭正是他发出来的。
大抵是哭得太久,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听不见了,只有嗓子里还在不停发出难过的呜咽声。
宁折眼神微微发生了变化。
青年佝偻着低呜的身影,像极了一个人。
他慢慢走过去,迟疑着唤了一声,”十……七?”
青年声音一顿,带着满脸的泪水,抬头朝他看过来。
斜飞如刀的眉,冷峻如刻的鼻,幽深的血眸,形状漂亮的唇。
是十七,却又不是十七。
十七更加沉默内敛,这个青年却美得张扬,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压迫感。
反而更像是……赤钺和少尊主。
宁折愣住了。
他下意识去看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的长相。
不过眼神还没落上去,就被人遮挡住了。
黑衣青年一看到他,就突然站起来,漂亮惑人的血瞳里满是不敢置信,“尊上……您回来了……”
宁折没看见那男人,就看向青年。
青年望向他的目光里溢满了巨大的惊喜。
宁折都没看清青年是如何动作的,下一瞬就已经被他紧紧抱在了怀里,力气大得让宁折几乎要以为自己的骨头都被他勒碎了。
宁折吃痛,锋利的袖刃瞬间出现在他指尖,眼神一冷就准备对着青年后心刺下去。
就在这时候,青年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熟悉的咕噜声,嘶哑地唤了他一声:“……呜……尊上……”
“尊上……您终于回来了,您终于回来看阿钺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小心翼翼地,似乎唯恐惊扰到他,让他又突然消失。
明明声音里的难过都要溢出来了,却仍是硬咬着牙强作平静,手指想碰他又不敢碰。
——和暗卫十七痛苦喊他名字时的小动作一模一样。
宁折动作一顿,袖刃不由自主收了回来。
青年似乎意识到自己冒犯了,立刻松开手,无措地揪着自己衣角,紧张地低着头。
“尊上对不起,阿钺……阿钺不是故意碰您的……”
他眼角通红,生怕宁折生气,急得都快要哭了,“您要怎么惩罚阿钺都行……只要、只要别再丢下阿钺,阿钺再也不敢不听话了……”
他小心翼翼抬起眼,可怜兮兮看着他,小声呜咽着哭出了声,“求您了。”
宁折有些迟疑,疑惑地开了口,“……阿钺?赤钺?”
对面青年眼睛一亮,猛然抬起头看他,眼底惊喜得激淞生光,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您、您终于……肯原谅阿钺了吗……”
“阿钺真的没有背叛您,阿钺不是想杀您……阿钺、阿钺只是想和您永远在一起啊!您为什么不明白呢……”
“为什么要丟下阿钺一个人,阿钺等了您好久好久,您为什么就是不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宁愿死也不要和我在一起……”
“我哪里做错了……哪里错了……”
青年痛苦地抱住头,嘴里不停地呢喃,似乎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他身上渐渐有黑色的雾气缭绕起来,后背肌骨疯狂扭曲鼓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破体而出。
宁折忍不住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