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 护士帮杨姝脖子上的伤口做了包扎，医生进来, 双手按着她的肚子。
因为了解到杨姝耳朵的情况，医生给她带来一副新的助听器，质量一般，但是可以暂时先用着。
“这里疼吗？”
杨姝摇摇头：“不疼。”
医生换了个地方：“这里呢？”
“微疼。”
医生又拿起听诊器，听了听她的肺：“没有大碍，幸亏你平时注意锻炼身体，肚子上的肌肉当时肯定绷紧了吧？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你的内脏。”
杨姝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医生已经了解了杨姝经历的事情，本想说些让她感觉好的话，但看她这个样子，嘴张了张, 还是闭上了。
“你好好休息, 哪里不舒服了就叫我。”医生嘱咐完, 又对旁边的护士说，“你多关注一下体温。”
护士点头：“好的。”
护士给杨姝倒了杯水：“喝点水吧。”
“谢谢，”杨姝接过水杯，“他怎么样了？”
“还在手术。”
“哦。”
“你放心, 做手术的是我们院里最厉害的外科医生, 绝对没问题的。”
杨姝抬头看着护士，眼神空洞：“有多厉害, 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护士被这话镇住了,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觉得杨姝的目光里都是冰凉。
“我……”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话有些过了, 杨姝道歉：“不好意思，请让我休息一会儿吧，谢谢你的水。”
大概过了半小时, 杨姝起身来到了手术室外，她在休息区坐下，看着屏幕上的信息。
患者姓名：陈劲。
状态：手术中。
休息区的另一边，也有几个人在等，应该是在等另一个手术的人。
杨姝接了杯咖啡，靠在椅背上，眼睛平平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似乎停止了运作。
如果陈劲真的有事，她要怎么面对，她背负不起这么沉重的东西。
“杨记者，你怎么出来了？”杜伟快速跑过来，“医生说你得多休息。”
杜伟在杨姝旁边隔两个的位置坐下，他见杨姝没说话，也就没说什么。
“队长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杜伟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一会儿确信，一会儿又带着疑问。
杨姝看了看他：“吴滩呢？”
杜伟赶紧坐好，像汇报似的说：“浩哥他们已经和当地警方联系了，正在对沿途所有的诊所和医院做排查，高速路口也设了路障。他中弹了，肯定走不远的。”
杨姝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要是抓住吴滩，我一定要卸了他胳膊卸了腿，给队长报仇！”杜伟平时内向不爱说话，这还是杨姝第一次听到杜伟用这样狠绝的语气诅咒。
“那你应该是没机会了。”
“啊？”杜伟不明白，“为什么？”
杨姝喝了口咖啡，看着屏幕上陈劲的名字，说：“因为会先被我卸掉。”
此话一出，二人相视一看，同时笑出了声，只是这笑里掺着太多别的情绪，很短暂。
“杨记者，队长他…”杜伟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说出来，“队长他其实特别在乎你，你走了之后，队长一直精神不佳，上次…上次他看到你的热搜，在暴雨里做了好久的体训……”
杨姝听着杜伟描述，想起了陈劲冲到记者会后台，逼问自己时的样子。
原来那时候他已经在暴雨里练了很久吗？
怪不得她轻易就能把他铐在柱子上。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杜伟紧张地捏手指：“我就是想告诉杨记者，队长是我见过最靠谱最厉害的人，报告完毕！”
杨姝听了报告完毕四个字，噗嗤笑出声：“傻孩子，我当然知道。”
-
杨姝早些时候，已经给杨诗云打过电话，让她不要担心，但是杨诗云说什么都要来看她。
杨诗云赶到医院的时候，到处打听才找到人。
已经是凌晨，杨姝躺在椅子上，双腿曲着，眼睛闭着。
杨诗云看了看旁边的屏幕，自然知道杨姝是在等谁。
她坐过去，脱下外套，轻轻盖在了杨姝身上。
正要起身时，对上了杨姝睁开的眼睛。
“对不起，吵醒你了。”杨诗云说，嗓子很哑。
杨姝坐起身，把外套递给杨诗云：“我不冷，你穿着吧。”
母女二人上次见面不欢而散，再相对，谁也没说话。
“什么时候到的？”
“下了飞机就来了。”
“累吗？”
“还好。”
“哦。”
片刻的安静，杨诗云：“电话断之前，我听到了一声枪响，我以为…”
她没说下去，杨姝也没说话，她知道杨诗云以为那是什么。
母女二人毕竟是这么多年关系都不好，此时要把所有事情说开也是不可能的。
到最后，谁也没再说什么。
“看到你没事儿我就放心了，”杨诗云停了几秒，“对不起。”
“上次热搜的事情对不起，不是我安排的，但是我确实放任了它的发展。”
听到道歉，杨姝有些意外，看向杨诗云，回了句：“没事儿，都过去了。”
杨诗云是个事业型的女人，对于处理情感关系本就不擅长，再加上和杨姝之间的代沟隔阂，她此刻有些感觉不自在，说：“那我先走了。”
然而她刚起身，就迅速往后倒去，杨姝赶紧上前接住了她。
医生简单检查了杨诗云的身体，告诉杨姝：“可能是有些受惊吓过度，再加上疲劳，就晕过去了。”
杨姝：“哦，谢谢医生。”
“但是病人血压偏高，平时得注意饮食，调节心情。”
“好的。”
她在杨诗云旁边的病床上躺下，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大概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她做了个噩梦，瞬间惊醒，心跳很快。
几秒后，她起身，去了手术室。
屏幕上已经没了陈劲的名字，杨姝跑到护士站：“请问刚才在手术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手术刚结束不久，现在应该在重症监护室里，你还不能进去看他。”
“他怎么样？”杨姝问。
“手术很成功，但是得注意恢复，要不容易留下后遗症什么的，具体我也不清楚，这得问他的主治医师。”护士急着去给一个病人测体温，“对了，如果他恢复得好，再过一天，就能到普通病房了，你就可以去看他了。”
天亮之后，杨诗云的秘书来医院接她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
杨诗云走之前，找到杨姝：“跟我回江城吧。”
经过昨天的事情，杨诗云是真的不放心杨姝一个人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承受不起失去的风险。
杨姝没说话。
“正好我定了去马尔代夫的票，你跟我一起去，散散心。”杨诗云身体恢复，又是光鲜的样子，“想叫高宇文就叫，不想叫就我们——”
“你觉得说这些有意义吗？”杨姝打断她。
杨诗云看着杨姝，声音也提高了一点：“为了那个男人？”
“你为了个男人呆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连命都不在乎了吗？”
杨姝呼出一口气，扯着嘴笑。
她转向杨诗云，语气十分郑重，不容反驳：“我最后说一遍，我决定呆在哪里是我的自由，还有，他有名字，不叫那个男人，他叫陈劲。”
杨姝对着杨诗云旁边的秘书交代一句：“赵秘书，高血压药记得让她吃，麻烦你了。”
如果是以前，杨诗云早就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但今天她鲜有地承受了杨姝的反驳，最终只说了句：“注意安全。”
“知道了，你也注意身体。”杨姝淡淡说完转身离开了。
杨诗云见杨姝离开，叹了口气，对赵秘书说：“我们也走吧，会议内容你发到我邮箱了吗？”
她们走到楼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刘察迎面走来。
这么多年未见，杨诗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刘察先点了点头。
杨诗云站定，眼睛四处环绕一周，只说了句：“保护好她。”
“我会的。”刘察回答。
刘察到杨姝病房的时候，杨姝正在吃饭。
“就吃这一点儿？”刘察看着她碗里的蔬菜面说。
“刘叔叔你来了？”杨姝收了碗，反正她也没什么胃口。
“昨天的事我听说了。”刘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顿了顿。
他是个警察，跟歹徒搏斗的经验也不少，但持枪的不多，像昨天那样不要命的就更少了。
“你很勇敢。”
“救援怎么样了？”杨姝转移话题。
“第一波救援结束了，目前正在深度搜救，希望不要遗漏任何一个生命。”
“嗯。”
“听说，昨天去救你的警察叫陈劲？”
“对，”杨姝听出了刘察语气里的微妙变化，问，“怎么了？您认识他？”
“哦，没有，只是名字觉得耳熟，可能记错了吧。对了，那个小姑娘找到了。有个医生正好是你的粉丝，她看到了你发在网上的信息，然后通过联系救援指挥中心找到了小姑娘的妈妈。”
“真好。”杨姝回。
杨姝跟着刘察回到救援现场，一下车就被人拉住了手，是那个找到孩子的母亲。
“太感谢你了，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来感谢你了。”女人哭出了眼泪。
“别客气，孩子找到了才是最重要的。”
女人抹了抹眼泪，拉过旁边的小姑娘，说：“快，快说谢谢。”
小姑娘很腼腆，看着杨姝，脸直接红了，轻声：“谢谢。”
杨姝弯唇笑了，半蹲下身子，平视小姑娘：“辛苦你了，以后一定要跟好妈妈。”
“嗯！我以后再也不离开妈妈了！”小姑娘像发誓一样。
杨姝揉了揉她的头：“真乖。”
“还有！”小姑娘看着杨姝，目光真挚地说，“我以后也做记者，也要帮助别人！”
杨姝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她能对别人产生的影响。
像是漆黑的房间里点亮一盏蜡烛，每个角落都被光照亮了，很充实。
父亲如果知道，应该会很欣慰吧，这应该是父亲会做的事情吧。
杨姝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头总是时不时地晕。?离开之前，刘察说让她安心休息，地震救援的事情暂时不用她操心了。
回到医院，护士告诉她陈劲已经挪到普通病房了，但是正睡着。
杨姝听了，跑着就去了。
然而到门口的时候，她看着门把手，始终没有勇气握上去。
里面躺着的男人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要是真的留下什么后遗症，影响他以后执行任务，杨姝该怎么接受，怎么消化这个事实。
她不是不敢承受，只是觉得对陈劲太不公平。
来给陈劲测体温的护士看到她：“怎么了？不进去吗？”
杨姝回过神：“哦，没什么，这就进去。”
护士测了陈劲的体温，又看了血压，一切正常。
病房里只剩下她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陈劲。
他双眼紧闭，嘴唇贴在一起，看上去没了平时的凌厉，多了分柔和。
杨姝脑中浮现出汽车爆炸的瞬间，陈劲猛地扑过来。
“陈劲，你可真傻。”她终于开口说话，很轻。
杨姝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杜伟中间来过一次，但因为队里的人还在忙着追捕吴滩，所以他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杨姝让他不要担心，这里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