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姝想起了陈劲, 眼前浮现出男人说对不起的样子,愧疚与心碎, 折磨着陈劲,杨姝能看出来。
都说人在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脑中会闪过很多过去的画面。
难道现在是这种状况吗?
杨姝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在商场里牵着爸爸的手,憋着尿逛街,只是想要跟爸爸多呆一会儿。
她看到父母离婚,家庭分崩离析。
然后是她和杨诗云之间无休止的争吵以及无期限的冷战。
利国的战场、惊险的绑架、不断下降的听力……
可就在一切都黑到极致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盯紧她, 在她耳边说:“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勇气,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此时一双大手握住她的腰, 杨姝紧紧抓住那双手,任由河水怎么冲刷,她也绝不会放开。
那一刻,杨姝终于明白。
死容易, 活最难。
陈劲把杨姝抱到岸上, 她还是没有意识,陈劲把她放平, 马上开始做心脏按压, 然后人工呼吸。
周围一点光都没有, 只有无边无际的风声, 裹着雨打在身上,像是细细绵密的针,让人生疼。
陈劲像个疯子似的, 不停做着按压和人工呼吸,一点不敢怠慢,也没意识到他的身上全是伤口和鲜血。
雨水冲刷过山石和植被,流进河里。
杨姝始终没有回应,陈劲的手开始颤抖,眼底猩红,但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一直没停。
杨姝,你醒过来啊。
杨姝,你必须醒过来。
猛然间,雨势渐小。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杨姝吐了几口水。
陈劲绷紧的呼吸,放松了一点,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感觉怎么样?哪里疼吗?”
应该是因为焦急,男人的音色变了。
杨姝的助听器进水了,她听不到陈劲的声音,但能看到他焦急的表情。
她睁眼看到男人的脸,满是雨水,狼狈却坚韧。
“不要自责。”
陈劲没听到她说什么,低头耳朵凑到杨姝嘴边。
杨姝刚要重复,猛烈的阵风从上而下,耳边是轰隆隆的声音,半米高的野草随风摆动。
天空中有架直升机飞过。
高亮的探照灯扫在地面上,扫过他们在的地方。
陈劲向上摆手,直升机里的人降下绳索。
陈劲帮忙把杨姝抱起,救援人员把杨姝绑在自己身上。
一次只能带一个人上去,所以救援人员准备先带杨姝上去。
刚要离开的时候,杨姝突然拉住了陈劲的手臂。
陈劲低头看到了她的手指,这么虚弱的她居然用了很大的力气。
男人凑到她耳边,大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顶,一直到后脑勺,声音安抚她:“你先走,我一会儿就来。”
果然,女人的手瞬间松了,眼睛却仍旧盯着陈劲。
不一会儿,陈劲也被人救了上去。
直升机里还有杜伟,见到陈劲就汇报:“已经联系了边境警察,密切关注边境线以及周边的各类机场和水路,防止他再次逃跑。”
龚三为人狡猾,这次出现,一定是设计好了各种退路。
陈劲知道,现在必须争分夺秒。
直升机把人带到路边,已经有救护车和消防车在等待。
杨姝还有些虚弱,被几名护士抬到担架上,就要往救护车里送。
她知道陈劲肯定要继续去追龚三。
这次短暂的交锋,杨姝看得出,龚三是个狠角色,如果真的到了两难的境地,同归于尽的事可能都干得出来。
杜伟在警车前扶着车门喊:“队长,走吗?”
陈劲对杜伟抬了下手,示意他等一下,杜伟懂了,没再问什么。
他微弓着腰,跟着担架一起走,杨姝抓着他的手不放开。
陈劲对她弯了弯唇,抬手摸了摸女人的头。
他看到杨姝的嘴唇动了动,知道她没有力气说话,于是再一次低下身子凑近。
这一次,他听清了杨姝的话。
“不要自责。”
陈劲身子僵住,他知道杨姝在说钟忱锋的事情。
那一刻,陈劲的视线突然模糊了。
再痛苦再难熬的时候,陈劲从未哭过,可是此刻他终究是忍不住了。
那个背负着负罪感的少年,这些年慢慢将自己包裹,成长为一个狠厉决绝的男人。
但他的内心是脆弱的,他是柔软的,他也是需要呵护的。
杨姝的这句话,让陈劲掩埋心底很久的情感顷刻而出,无法抑制。
他多年筑起的城墙,本就因为杨姝的出现开始瓦解,陈劲一退再退,想抽身却又被她吸引,想坦白却又害怕失去。
他是矛盾的,是纠结的。
可此刻,那句“不要自责”就像是一阵猛烈的风,推倒了陈劲心中所有的保护层,只留下那个赤诚的少年,一个需要被原谅的少年。
护士在一旁催促:“不好意思,请让一让,要上救护车了,请问您要陪同吗?”
陈劲摇摇头,他凑到杨姝耳边,低哑:“我得走了。”
杨姝知道陈劲必须要去,可是她多么地不想放手,直觉告诉她她最好一直这样握着陈劲,不让他去。
“不是你的错,陈劲,”杨姝再一次开口,“还有,你一定要回来。”
陈劲握紧了她的手,突然扬了嘴角,挤出一个笑:“还记得那个有水鹿的山吗,元旦我带你去。”
杨姝听完也笑了,点点头:“好,我等你回来。”
男人也点头:“我会回来的。”
担架被抬到救护车上,杨姝侧头看向外面。
救护车的门关闭的瞬间,她看到夜雨朦胧里,男人站得笔直,目光盯紧她,抬起右手敬了个礼。
杨姝弯起唇角,她听到心底一个声音在说。
陈劲,这辈子认识你,是我的荣幸。
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救护车关闭的瞬间,杨姝就昏迷过去了。
跟车的急诊医生立马开始检查,旁边的护士感叹:“一看就是刚才凭着意志力保持清醒的,告了别就晕过去了。”
杨姝浑身多处擦伤和轻微骨折,但好在问题都不大。
她再醒来的时候李雯在一旁陪同。
“杨姝姐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吗?”
“陈劲呢?”杨姝脱口而出。
李雯上前扶了她一下,皱眉:“据说他们把龚三逼到了一座山里,进了山了,细节我也不清楚。”
“我得去。”杨姝说着就要下床。
“杨姝姐,不行啊,你现在还有伤,不能去啊。”
杨姝不顾阻拦,穿上鞋,抬头看李雯:“李雯。”
李雯听出了杨姝语气里的严肃,收回手。
她看着杨姝的眼睛,总觉得里面有很猛烈的力量,她知道,她是拦不住杨姝的。
杨姝出走廊后,李雯追出来:“五分钟前,我遇到了一个当地的一个森林警察,他是要去边境那边的,应该还没走。”
“他在哪儿?”
李雯指了指出口位置:“停车场。”
那个森林警察姓张,听了杨姝的情况,决定带她们过去。
车上,杨姝头靠在座位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李雯很焦急:“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小张开着车,听了李雯的话,回:“你们不用担心,我听说龚三已经被围了,虽然搜山需要花上几天几夜的时间,但是山的每个出口都被我们把着,这龚的。”
李雯听了,脸上表情缓解了一点。
小张继续说:“不过我听说有几个警察跟进山去了,还有枪声传出来,哎,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杨姝听到,眼睛瞬间睁开,然后又闭上了。
不会的,陈劲答应了她会回来的,她不需要乱想。
李雯在一旁急得要哭了,但因为杨姝在一旁,她怕刺激到杨姝,所以一直忍着。
“想哭就哭吧。”
李雯听了,爆出一个哭声,但随即就忍住了:“没事儿,我不哭,我不难过,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杨姝没回。
“杨姝姐,你也别担心,队长那么厉害,我就从来没见过还有队长搞不定的情况,所以这次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李雯是想安慰一下杨姝,可是出口也觉得没有什么底气。
她进队以来,确实没见过陈劲失手,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是龚三,是跨国集团头目,金三角的通缉犯,和以前那些不是一个量级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