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诏令最后一条,令文武百官都摸不着头脑。
第六条,楚国公姜皎,由太常卿被贬为殿中少监,收回自由出入宫廷的特权。
这诏令可谓让所有人疑惑,让姜皎本人忧惧,但是这条诏令,让李隆基爽了!
哈,他吃苦,他的好朋友也不要想好过。
真可谓有难同当。
为了防止天幕下一次背刺他,姜皎还是要呆在他最为合适的位置上去,已经有一个大臣因为姜皎被冤死了,姜皎
可不要再给他添乱了!
这种难以言喻的快感不可言说。
宣政殿众人小心抬头看着李隆基的脸色,揣度不出李隆基的心思。
李隆基也自然不会让他们猜出他真正的意图。
在诡异的爽感之中,李隆基莫名其妙找到了当一个明君的快乐。
他一扫之前的郁闷之气,执政更勤勉了些。
让他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德不配位之人,究竟是谁在坐着那些配不上他们的位置?可别让他逮到,他要是逮到,反手就是一个背刺!
像那天幕一样。
哈。
李隆基在心里偷偷狞笑。
如今他体会到了背刺别人的快乐了。
但无论李隆基心里是如何想的,这场天幕带来的短暂风波暂时被平定了下来。
他终究是帝王,终究是整个长安百姓的衣食父母。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在长安城的百姓心中,李隆基尚且没有酿成大错,是值得被原谅的。
百官亦觉得李隆基所做出的改变是因为自己劝谏的成功,没有人会讨厌一个愿意听取群众意见的皇帝,也没有人会讨厌一个愿意改正错误的李隆基。
一时间,朝廷风气极好。
朝堂之上的一众人,包括李隆基在内,都享受着清明政局带来的新鲜空气,大家踌躇满志,跃跃欲试。
更想一展宏图的还是那满心慷慨激情的年轻文人。
诏令颁布之后,他们能明显感觉到陛下更重视文治了,这于他们而言是极大的利好机会。
在长安城内,市民间也掀起了一阵观看舞剑以缅怀上官婉儿之风。
公孙大娘的剑舞刚柔并济,观赏价值极高,一舞剑器似乎能动四方,在台下观之,只觉叹为观止。
公孙大娘舞剑如江海凝光,一旁还有乐师配以丝竹羯鼓之声,夹杂歌姬柔美动听的歌喉,娓娓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故事道来。
太平公主此生三舞,一舞紫衫玉带,舞于双亲前,二舞皁罗上巾,偶舞为喜事。这第三舞啊,是为婉儿和诗。
“舞凤迎公主,雕龙赋婕妤。”
公孙娘子将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的故事以一曲舞蹈,再现世人面前。
动人的是舞蹈,动人的亦是故事。
公孙娘子用自己的方式,似乎又让那两位不凡的女子短暂重现于世间,长久存留于百姓的记忆之中。
后宫之中,诸位嫔妃经历了共同为婉儿上谏一事,彼此之间感情更好了。
当日她们是怀着必死之心,只为那个身负才名却被抹黑的女子正名。两个女子的光辉之下,她们被吸引着走到了一起。
李隆基并未计较她们所做的出格之事,也或许是他疲于处理朝廷政务。
嫔妃们只觉得李隆基有几分战战兢兢的味道,做什么都思量再三,把明君挂在了嘴上。
但至于他究竟能不能做好一个明君,便不是她们能插手的了。
天幕上可是说了,杀子废后占儿媳呢。
她们不是那健忘之人。
总之,后宫的生活又归于平静,一切好像没变,一切又好像变了。
若让这些女子说些什么,她们倒也说不上具体变化,但若问她们如今过的比往日开心了吗?
她们定然是肯定的回答。
比如今日。
赵丽妃带着瓜果蜜饯与几道小菜,在饭点如花蝴蝶一般往王皇后宫殿来了:“姐姐快来尝尝我做的菜。”
王皇后出身武将世家,不再迎合李隆基后,又捡起了喜欢的兵书。
她将兵书放下,笑看赵丽妃:“昨日你便做了菜送来给我尝了,只是今日,这菜或许要不够了。”
赵丽妃颜色一沉,小声道:“陛下来了?”
他怎么来了?凭白脏了姐姐香香的寝宫!她最近寻了做菜这个乐趣,可不是为了便宜李隆基那张嘴的。
珠帘被拉开,刘华妃和杨贵嫔也走了出来。
刘华妃看着赵丽妃拉长的黑脸笑了:“我这两日绣了帕子,拿来给姐姐。”
杨贵嫔夸赞:“你的针线是极好的,改日我去你宫里学学去,给姐妹几个绣荷包。”
赵丽妃看到来人,终于展颜:“我也要一个,也给我一个。”
几个女人时时聚在一处玩。
她们的确不如上官婉儿有文采,亦不如太平公主有政治远见,但她们总归能寻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总归不再过着那种为争夺一个男人而必然走向郁郁而终的生活。
前朝局面开阔,后宫闲适自在,百姓安居乐业,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局面。
但这欣欣向荣的范围里,不包括姜皎。
他有些不满。
不,他不敢不满。
或者换句话讲,倒并不是不满,困惑更多一些。
困惑中还夹着几分胆战心惊。
帝王之心,难测啊。
陛下这是在想什么?
全然不顾他还是临淄王之时,他们一起打马球的交情了?
这日,有友人来姜皎府中,约他一同去看长安风靡起来的舞剑。
“走啊姜七,看美人儿,一舞值千金呢,哥们儿坐庄,走走走,喝酒去啊!今日咱们像往常一样,多叫几个美人儿,不醉不归!”
姜皎十分心动,那是美人儿啊。
可陛下降了他的职。
姜皎十分犹豫,那可是千金的舞蹈啊。
可陛下降了他的职。
磨磨唧唧走到门口的姜皎最终咬牙狠心,从友人手里拽回了自己的袖子。
他沉痛道:“你自己去吧,这回我不能陪你了。”
友人可不做官,友人不懂他的挣扎:“你该不会是因为被降职,美人儿和美酒都不要了吧?你疯啦?”
姜皎彻底恼了,伸手推搡了他:“去去去去,我跟陛下好着呢!”
把他推出门外后,大门倏然关上。
关上大门,姜皎那一身的故作出来的底气又消失了。
他跟陛下,不如以前感情好了啊……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了呢?
他此前可是整日混在宫里,与陛下的妃子们同桌吃饭都不会引起猜忌呀!
该不会是和尚给他算命的事情被陛下知道了?
记忆回溯至李隆基还是临淄王的时候。彼时姜皎尚且没得富贵,不过是个小小地官侍郎的儿子。
有和尚来同他讲,你以后要大富大贵啊。
老和尚看起来就像是骗子,他当然不信,但谁能拒绝大富大贵的诱惑呢?
他就多嘴问了一句,何时能大富大贵,和尚说,等他见到真人的时候。
姜皎想,那时候他是嗤之以鼻的,什么真人,真人天子?可别吹牛逼了,牛皮都破了。
这老和尚满足胡话要陷他于不义,他可不能轻信了去。
可后来又来了个巫觋。
事情就变得不简单起来。
一个人说你傻也许不是真的傻,但是两个人说你傻,或许你真的有点问题呢?
姜皎的脑回路是这样的。
一个人说他要富贵他是不信的,但是两个人都这么说呢?
最重要的是,第二个来的那巫觋,是个漂亮姑娘啊!
事实证明,美女说的话都是真的。
那日他偶然遇到一俊朗非凡之人,一同打猎,着实是酣
畅淋漓。
巫觋同他讲,你今天见到的是天子。
这可吓坏了他。
短暂的惊吓盖不住想要鸡犬升天的心啊。
是鸡是犬无所谓了,他想升天!
于是他便一直想着,怎么才能在临淄王身边脱颖而出呢?
那会临淄王还不怎么富有,钱啊马啊,他一股脑往李隆基怀里扔。
姜皎拍拍胸脯对他道:“拿着,都是兄弟的爱!”
彼时的临淄王十分感动:“好兄弟!”
可做这些,姜皎尚且觉得而不够。
终于被他逮到了机会!
临淄王离开潞州的时候,众人送行,他不去。
谁能有他聪明,他此举先把临淄王的情绪降到谷底,然后他在渭水那里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欢送会。
相当有气场和排面,一下就把这临淄王的面子给立起来了!
“啧。”
陷入回忆的姜皎啧啧咂嘴,为自己的智慧而骄傲不已。
那场欢送会何其盛大啊!
只是这欢喜的情绪没持续多久,他又回归了现实。
可陛下降了他的职。
姜皎左思右想,始终担心陛下知道他们兄弟之间的真情难并非出自真心。
或许,姜皎想,他是说或许。
或许兄弟情谊并不能长久维系官职呢?
或许是有这种可能的吧?
他惴惴不安,坐到了许久不再坐的书桌前,期期艾艾拽出折子,挑灯处理公务:“可陛下降了我的职。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了呢……”
想不通啊,看不透啊……
此时,坐在皇位上的李隆基对着灯光扒拉着百官的花名册。
他笑的兴奋,十分快乐的模样,好像下一秒脑袋上就要长出两个恶魔的犄角。
“让朕看看,还有谁德不配位!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