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昂来学校的那天,刚好赶上卓文朗出差,冉绪一眼就在门口看到了那个单薄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徐子昂比先前更加颓废,眼底的乌青和眼白上的红血丝无法掩藏。
“……要不是陈家小少爷来求我,我才不愿意来掺和这趟浑水。”他看向冉绪的目光却带着些矜持和高傲,跟那日在游轮上已经完全不同,“你到现在还没从卓文朗身边离开,倒是也不出我意料。”
他停顿了一会,又道:“他是一个自私的人,自私又聪明,总是擅长将最好的一面露在别人面前。”
冉绪没说话,他将徐子昂手里抱着的东西接过来,期间不小心碰了一下他冰凉的手,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就像是在霎时窥见未来。
他想说点让徐子昂感到开心的话,绞尽脑汁,蓦地想起曾经在画展中看到的,那幅名为《意外伤亡》的画。
“你不是说,你一直很想知道那个画家的现状吗?”冉绪将他领到后台。
“你知道那人在哪?”徐子昂颇感意外,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好像是在遗憾又好像是在期待,“我很希望能帮他,曾经见到他的时候,我还没有能力,现在却不知道他人在哪里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至少在……”他后面的半句话声音很小,冉绪没听清。
冉绪尽职尽责带着徐子昂在校园里参观,半开玩笑告诉他:“情报要互相交换,你告诉我卓明辉现在在哪,我带你去找那个画家。”其实他并不确定,那个在地下通道里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就是画家本人,但他们的笔触如此相似。
“卓明辉……”
徐子昂托着下巴,跟冉绪并排坐在学校后面的湖边长椅上,春风拂过他的脸,吹起他半长的头发,柳树发芽了,周围正笼罩在一片毛绒绒的嫩绿色中,徐子昂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嘴边带着一点浅笑。
“他应该没事,确实是在国外的一家疗养院。”
“那……他怎么不和国内的朋友联系呢?”
“因为他被没收了国内的手机,可又没有记你们的电话号码,我猜,凭着他独来独往的性格,大概也没和你们班的任何人留社交软件的联系方式吧?”
确实如此。
这几天日夜思忖的事情,没想到答案竟然如此简单,可同样这也证实了一件事情——他手机里的短信,发送者确实另有其人……而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卓文朗了。
说实话,冉绪搞不懂为什么他要这么做,这不免让他觉得担忧:“可卓文朗为什么要没收他的手机呢?”
“那你就该问他了。”
徐子昂伸展了一下双臂,突然感叹了一句:“是时候了。”
“什么是时候?”
他笑着没有回答冉绪,反而饶有兴趣扭过头来:“我过两天正好要去那个国家,你要是想去亲自见见卓明辉的话,可以跟过来。”
“……好。”
冉绪打定主意,了结完最后这件心事,他就和卓文朗摊牌——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也没有办法揣着明白装糊涂。
分开,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结束。
一个星期后,冉绪坐在公寓里收拾自己的行李,他在房间里踱步,目光略过每一个摆件和陈设:他还记得初来乍到的时候,这里冰冷得好像一个装修精致的酒店套房,现在,这里丢着他的雕刻刀、玩具熊……桌子上的白瓷瓶里,一束新鲜的白色百合花正在绽放,幽香充盈着屋子。
他将窗帘拉开,看着细小灰尘在阳光里翩跹,最后落在那束百合花的花瓣上。
门口响起把手转动的声音,冉绪快走了两步去迎接:“你回来啦。”他的目光带笑,手里正拿着一杆百年不用的扫把。
“怎么突然打扫起卫生了?家政没有来?”卓文朗脱掉西装外套,摘下眼镜,神色淡淡。
“刚好我在收拾行李。”冉绪回答,他低下头去,不再去看卓文朗的眼睛。
“去哪?”
卓文朗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一如既往地温和。
“学院组织我们去,去,一个实践活动。”话已经排练过很多遍,真说谎的时候冉绪还是感到不适,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
“目的地是哪里?”
“乡下。”冉绪像是在赶时间一样,把后面准备好的台词一溜串说完,“就去一两天,很快就回来了,另外,那里可能没有信号,所以您打电话我不一定会接到。”
他匆忙说完,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冉绪心想,自己真的是个拙劣的演员,回想起来刚才的神态,他觉得哪里都不对劲,想必卓文朗应该看出来了——他应该早就看出来。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层窗户纸,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戳破。
冉绪不敢知道窗户纸对面的究竟是什么,他害怕卓文朗会亲口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我从来没爱过你。
那天晚上,两个人像往常一样抱在一起睡觉,冉绪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正当他起床出去喝了趟水回来,忽然就着月光看到床上那道人影——卓文朗也没有睡着,他正坐在床头看着他。
月光柔和落在男人的侧脸上,有点模糊,却恰到好处的俊朗,他的眸子里盛满复杂的情绪,在黑暗中无从阅读。
他告诉冉绪,童话故事应该是在睡梦中被动结束的,如果你主动去打断它,或许只会换来不安稳的睡眠。
冉绪想了想说,可是童话是假的,它们都是用一句“从此以后,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做结尾,但这样一句话怎么能囊括人的一生?
“从此以后,这四个字却代表着一个人的后半生,没有人会一直是年轻的公主、王子,当他们褪去了浪漫和修饰,你还会承诺给我一个‘从此以后’吗?当我们日渐苍老,该思考生与死的时候,当我们一无所有,只剩下彼此的时候,你还会握住我的手吗?”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和一句晚安。
所以第二天,冉绪拖着行李离开了这个公寓,卓文朗像往常一样将他送到门口,给他整理好领口。
一架飞往地球另一端的飞机起飞,冉绪拿到了机票,跟着徐子昂飞离了这座城市。
他们在飞机上聊起艺术,聊起读过的书,徐子昂说,他最近刚看完一部名叫《恋爱的犀牛》的话剧,他将台词背给冉绪听:“也有很多次我想要放弃了,但是它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觉……”他看着冉绪笑。
他们两个聊了很多事,唯独没有聊卓文朗,就好像那个男人已经从他们的生活消失……可其实谁都知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