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叫了个包间。
等店小二将茶水和点心送进来后就关上了门,瞬间就将外头的喧嚣嘈杂给隔绝在外。包间里安静一片,显然隔音效果还不错。
燕宁对此感到很满意,这才是谈保密事项时该有的环境氛围嘛。
包间不算大,但容纳三个人已经绰绰有余。
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落在茶几上映出浅浅光圈。
燕宁三人绕圈坐,岑暨正好就坐在燕宁对面,稍一抬眼
就能看到她白皙秀美的面容。
岑暨还在纠结于自己方才的发现,若是一开始他就将她误会,人家压根就对他没那心思纯属他自作多情,那他之前种种又是冷言冷语又是不假辞色的,在她看来岂不就是如跳梁小丑一般?
这一认知叫岑暨身体不觉一僵,突然就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燕宁刚给自己倒了杯茶,就见岑暨身体在椅子上动来动去就像是座位上有尖刺似的。
她先还准备问他咋了,但见他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突然就脑子灵光一闪福至心灵,神情不禁变得诡异起来。
俗话说的好,十人九痔,岑暨这样坐立难安一脸便秘相,不就是典型的痔疮犯了吗?
燕宁自觉窥探出他难以启齿的小秘密,心中猥|琐的想,就算你长得风光霁月清隽出尘又如何,照样逃不过痔疮攻击菊花半残。
岑暨敏锐察觉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下意识抬头看去,果然就见燕宁正看着自己神情还颇为古怪。
岑暨身体瞬间绷直,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慌乱,一句质问脱口而出:“你看我做什么?”
没想到岑暨问的这么直接,燕宁眉梢扬了一下。
见他薄唇紧抿,状似羞恼,燕宁只以为他是发现自己已经察觉了他的“隐疾”,试图遮掩,于是当即就状似无意开口:“此病一般都是因为内燥,平常多注意饮食,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多吃瓜果蔬菜,嗯...肛肠疾病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多少还是对日常生活有些阻碍,我建议你平时可以多做一些提肛运动...”
岑暨:“!”
岑暨起初还有些一头雾水不知道她都在讲些啥,但等听到她说肛肠疾病的时候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说他有痔瘻?
虽然岑暨不通岐黄之术,可不代表他连基本常识都不知道,痔瘻那不就是...
岑暨只觉脑子里“嗡”地一下,气血上涌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动作比意识更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刷”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失态低吼:“我没有!”
“世,世子?”
秦执正准备倒茶,结果就被岑暨突如其来的低吼给吓得手一抖,差点把茶壶给摔了。
他一脸懵逼的看着突然激动的岑暨,搞不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好好好。”
燕宁自觉低估了岑暨的自尊心,显然刚才那几句话戳到他的伤疤了,眼看他炸毛,为了避免冲突,当即就顺着他的话点头安抚:“没有就没有吧。”
“什么叫没有吧?!”
岑暨对她的这种敷衍式回应感到非常不满意,牙齿磨得咯吱作响,一个字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来的:“是本来就没有!”
至于没有什么,那两个字岑暨实在说不出口。
“行行行,没有没有。”
燕宁好脾气的继续点头,就像是在哄一闹脾气的小毛孩儿,面色和煦果断认错:“刚才是我瞎说的,都是我的锅。”
“瞎说什么?”
秦执好奇插嘴。
燕宁随口:“说你家世子有痔瘻不能讳疾忌医要注意饮食坚持做提肛运动。”
秦执:“......”
沉默三秒,就听秦执突然怪叫,声音之大几乎能震飞房顶上歇脚的乌鸦:“什么?世子您居然有痔瘻——”
岑暨:“?”
岑暨:“!”
...
熏香袅袅,茶室幽静,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秦执背后的冷汗已经出了一层又一层,贴身衣裳老早就被冷汗给浸透了,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只觉浑身都不舒服。
秦
执悄悄抬眼看了眼自家闭目不言的世子,又看了眼自顾自喝茶的燕姑娘,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芒刺在背如坐针毡,恨不得立马夺门而出有多远跑多远。
“砰——”
杯盏与桌子亲密接触之后发出的一声闷响,成功给秦执吓了一个哆嗦。
燕宁放下已经见底的茶杯,没有理会旁边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极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秦执,而是看向对面坐着的岑暨,揉了揉额角,示弱般的开口:“好了,咱们还是接着聊案子吧。”
“对对对,聊案子聊案子。”
一听要开始聊正事,秦执瞬间来了精神,赶忙在旁边点头帮腔:“世子,您刚才说杜若娘是在撒谎,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执搜肠刮肚复盘了半天,还是没能搞明白杜若娘究竟是哪里说谎了。
听燕宁与秦执都已开口,岑暨半阖的眼睛睁开,露出如黑曜石一般的漆黑瞳色。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他方才的心浮气躁也平息了不少,眸底如碎冰铺陈深邃一片,无甚表情的面容凛若冰霜,透着不可靠近的锋利。
“世子,要不您先说?”
燕宁对他动不动就变脸早就已经麻木了,哪怕他现在面无表情冷地像块冰碴子似的也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影响,甚至一想到刚才的“痔瘻事件”她还忍不住有些想笑。
而且她突然发现,除了脑补帝自恋狂的标签之外,岑暨是还有些搞笑人的天赋在身上的——
简直就是个奇葩啊!
见燕宁主动谦让叫他先说,岑暨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也不推脱,当即就淡声说起了自己的看法——
“杜若娘方才明显就没说实话,她与杨佑绝不是只见了一面同舟游湖的关系。”
“这话怎么说?”秦执好奇。
“刚开始问她记不记得杨佑的时候,杜若娘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迟疑了一下,似乎是有些记不清,但当她在后面说起元宵诗会那晚两人同舟游湖时的情形时却如数家珍,连当时两人说了什么话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本来就是矛盾。”
“元宵诗会离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杜若娘记忆力是有多好?连过去了快两个月的事都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岑暨淡淡:“除非是当日的事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或者是温故而知新,她会经常去回想,我更倾向于是第二种。”
岑暨手指微屈轻叩桌面,这是他在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她在回答当日船上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虽然看似是边回想边说,但她语速不慢,且说话条理清晰,将事件描述的十分完整,也没有出现前言不搭后语的情况。”
“那这又能说明什么?”秦执一头雾水:“她口才好?”
岑暨叩桌面的动作一顿,觑了秦执一眼,后者脖子一缩,赶忙龇牙赔笑。
“你要是回想很久之前发生的事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中间可能还有遗漏的?”
这回出声的是燕宁,她耐心解释:“人的记忆是由一个个的小片段组成,中间并不是连贯的,特别是在回想事情的时候,人的语言组织能力其实是有限的,基本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很难在短时间内将一件事情条理清晰的描述完整,除非是对这件事情非常熟悉,已经能够做到收放自如。”
“而且杜若娘连船上发生的事情都记得这么清楚,话里话外对杨佑也颇多好评,那显然是对他还是有些印象的,既然如此,又为何在开始我问她记不记得杨佑的时候表示出迟疑?”
燕宁将问题直接抛给了秦执,叫他自己好好想。
“呃...”
秦执迟疑了一下:“难道她不是很想说?”
燕宁不置可否,只看向岑暨。
接
收到她的眼神示意,岑暨抿了下唇,朝秦执颔首:“她确实是想故意隐瞒她与杨佑的关系,包括后面她回答的每一个与杨佑相关的问题,都显得有些紧张,因为怕说错话,所以每一句说出口她都十分谨慎。”
“她既然是花魁,那想来也是长袖善舞能言善辩,但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全程都没敢看我的眼睛。”
燕宁补充说道:“而且每次在问到或者说起杨佑的时候,她都会去撩头发,但当时她的头发并没有乱,连根发丝都没有飘下来,显然那只是她在感到紧张时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而且,你有没有留意到杜若娘说的一句话?”
燕宁缓缓:“她说听说杨佑已经赴京赶考去了。”
岑暨眸光浅淡:“按照之前客栈老板说的,杨佑本来是打算续租到这月底,后来是临时改变主意提前退房走的,杜若娘只一个多月前见过杨佑一面,难道她那时就已经知道杨佑会提前退房?”
燕宁接话:“杨佑平常闭门不出没跟什么人有来往,也没有人平白无故的会留意一个书生的动向,若她是听人说起,那到底是听谁说的?”
明明之前燕宁是让岑暨先说他的发现,结果现在直接就变成了两人你来我往唱双簧。
关键是配合的还出奇默契,一人说发现,另一人就补充解释,一唱一和间就将杜若娘矛盾存疑的点扒的清清楚楚。
“‘城边流水桃花过,帘外春风杜若香’这是杜若娘名字的由来,”燕宁挑眉:“还记得之前从杨佑身上发现的那张绢帕吗?”
燕宁提醒:“桃花。”
燕宁之前就一直在想帕子上绣朵桃花是什么意思,甚至还想难道是那与杨佑相好的姑娘的姓名里面有个“桃”字。
也是见到了杜若娘,她脑子里突然就灵光一闪,想到了这句诗,于是试探性的问了一下,没想到还真就得到了肯定答案。
虽然仅凭一句诗不能证明死者杨佑身上的那张绢帕就是杜若娘送的,但还有诸多小细节。
比如说杜若娘桌上摆着的孙记的糕点,问杜若娘是否对杨佑有意时,她面上一闪而逝的惊慌与掩饰,还有她提起杨佑时眼中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柔和...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当巧合多了,那也就不是巧合了。
书生与花魁...看似最不可能的组合,却也恰恰是话本故事中最为普遍的搭配。
燕宁都点拨到这个地步了,就算秦执是个榆木脑袋这会儿也该反应过来了,他不由惊声:“燕姑娘你的意思是,死者的那个相好,就是花魁杜若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