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圆满结束, 十二班获得不错的成绩。晚上, 蒋迅亮请全班吃火锅。
全班欢呼声“蒋老师万岁!”震破天际。男生们蜂拥而上, 把蒋迅亮抛上去接住。
蒋迅亮摘下眼镜,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双腿打着晃儿。
一场运动会就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大家收拾好东西, 成群结队地走出校门,去预订好的火锅店集合。
蒋迅亮这次也是难得高兴,花了血本, 因为本来就答应过他们,如果运动会排进前三,就带他们去吃火锅。
学校里对十二班的印象是, 学习成绩数一数二, 但是要说运动肯定不如别个班,这个运动会结束, 彻底让大家打破了这种思维定势。
氛围很好, 整个火锅店都让他们班包下了, 期间还有才艺表演, 把人逗的笑不停。大家哄着蒋迅亮唱支歌, 蒋迅亮老脸一红, 摆摆手说:“请你们吃饭还带唱歌的,你们这群小猴子,是不是作业太少了, 回去就给你们布置作业!”
“别啊老师!”大家起哄着, 嘻嘻哈哈的。
到底抵不过孩子们的热情,蒋迅亮咳嗽了一声,“那我唱一个,可能唱的不好,不许笑。”
“哈哈哈哈哈哈好的老师,等下要是谁敢笑,我们就把他拎出去。”说话的人自己先笑道。
蒋迅亮唱歌的时候,大家都很安静,给老师最大的尊重,没有人笑,也没有人说话,静悄悄听着。
不是他们熟悉的流行歌曲,而是一首温暖的带着年代回忆的歌曲《外婆的澎湖湾》。
“没有椰林醉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坐在门前的矮墙上一遍遍幻想/也是黄昏的沙滩上有着脚印两对半/那是外婆拄着杖将我手轻轻挽/踩着薄暮走向余晖暖暖的澎湖湾……”
“澎湖湾/澎湖湾/有我许多的童年幻想/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
歌毕,寂静的空气里响起一阵掌声。暖暖的歌词,轻易就把人的眼泪逼出来。许昕伸手抽了一张纸巾,按了按眼角,小声说道:“蒋老师还说不会唱歌,唱的我都哭了。”
“是啊,”陈梦也说,“小时候听我妈妈唱过这首歌,那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听特别想哭。”
沈园园也接了话茬,大家有说有聊的时候,许昕转过头,朝暮色渐渐浓重的窗外看去,不知想什么。
离青春的谢幕还有几年,她却开始感伤。
谁说了一句:“来,让我们为蒋老师美妙的歌声干杯。”
几十只装满饮料的玻璃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蒸腾氤氲的火锅冒着白色泡泡,咕噜咕噜,大家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快乐朝气的笑容。
许昕将饮料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似有所察觉般的撇过头,对上隔壁桌,某个人幽静黑深的眼睛,对他缓缓弯了下唇角。
*
过两天,许昕接到邱雪电话,许昌明出了车祸,跟着又抱怨了一通。大抵不过就是许昌明卧病在床,现在家里少了经济来源,邱雪还要日夜陪护,家里还有弟弟要照顾,她一个人分身乏术。至于许昌明情况到底怎么样,一句也没说。
挂了电话,许昕在阳台上发了好一阵呆。自从去年发病之后,住院期间,许昌明夫妇一次都没探望过她,更别说一句慰问了,许昕也冷着心肠,没有想要回去,但即使这样,夫妻两人还是会有意无意地找各种借口让她回家。
毕竟许昕的监护人是许昌明,许洪芳再坚决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不回家是不可能的。诸多无力又无奈的因素,只要一想到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许昕感到心累,所以大部分时间,她情愿在学校里。
许洪芳大概是怕影响许昕学习,没有把这件事通知到她,许昕就打电话给许洪芳问清楚。
许洪芳的语气带着点儿不屑,“她还有脸说,要不是她作,你爸会出车祸?你别管了,等放假跟我去一趟医院看一下就好了。”
许昕放了点儿心,一切都听许洪芳的安排。
周五放假,许昕收拾书包,陈梦说:“中午一起吃饭吗?”
“不了,”许昕低着头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里,“我有点儿事。”
“哦,好吧,”陈梦仔细看了看许昕的脸色,“怎么每次一回家,你就像一条翻肚皮的死鱼?”
许昕翻了翻眼皮,把眼白露出来。
“你干嘛?”陈梦一阵惶恐。
“我试试看能不能演好一条死鱼。”
“……”
许洪芳今天来接许昕,车停在门口,看到她一个人背着书包走过来,然后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姑妈。”
许洪芳应了一声,启动车子,许昕放好书包,抬起目光,看到窗外,不远处,好像是林若白,一个气质儒雅的叔叔搂着他的肩膀,两人差不多高,朝停在路边的一辆车走去。
许昕怔了怔,视线胶住了。
那辆车看上去很贵,那个叔叔……是林若白的爸爸吗?
许洪芳似乎注意到许昕的出神,也顺势朝后视镜看了眼,“在看什么?”
许昕回过神,连忙摇摇头:“没什么。”
他们走远了,车也开启了,渐渐拉开距离。
她收回视线,轻轻咬住下嘴唇,沉默不语。
s市人民医院。
许洪芳停好车,揽着许昕进住院部大楼,进电梯,十二楼,找到病房。
邱雪不在,许昌明躺在床上,腿上打着石膏,小儿子坐在角落里一张小凳子上,画着画。
磊磊是许昕的小弟弟,今年五岁半,别的这个年龄的孩子已经能正常交流了,而他却还只会说些简单的词汇,反应迟缓,别人喊他他也不理,喜欢重复做一些相同的动作,总之是个十分难接近的孩子,医生说这是自闭症。
在家里,许昕和磊磊的感情最好,也许是因为那时候邱雪和许昌明都很忙,就把带孩子的任务交给许昕。许昕只要一放学回家,就带着弟弟,写作业的时候带着他,做家务的时候带着他,不厌其烦地教他,哪怕他听不懂,哪怕他有时候态度很不好,喜欢大喊大叫,许昕还是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教他最简单的那些东西。
一直到现在,只要许昕回家,还是会像以前一样,耐心地和弟弟说话,虽然有时候他不一定会理她。
她会陪着他,跟他说好多话。
即使许昌明夫妇对她一直不好,但许昕一点儿也没有把这些气转嫁到磊磊身上,在她看来,磊磊身上流着爷爷的血,看到磊磊这样,她有时候也时常想,要是爷爷在世,一定也会难过的。
她看不得爷爷难过,她想为爷爷做点事,报答他。
磊磊是个可怜的孩子,别人觉得他又吵又闹,还不懂得感情,也不知道谁对他好。比起许昌明夫妇,许昕对磊磊的感情更深厚,他们看上去很爱磊磊,可是他们却从来不知道磊磊真正需要什么,也不懂得和磊磊培养感情,不会用心去感受。
在许昕眼里,磊磊只是比同龄孩子迟钝了一点,就像是接受信号的仪器出了故障,他做什么事情都很慢,感情交流上有障碍,和这个世界有一层隔离膜。
要是有个人愿意等等他,耐着性子教教他,他会做的很好。有时候她也会想,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节奏太快了,每个人都匆匆忙忙的,所以让磊磊看上去很异常,也很孤单。在磊磊心里的那个世界,一定是一个非常不一样的世界,许昕也想走进去看看。
许昕放下水果篮,叫了一声“爸”,许昌明没理她,只是轻微抬了抬眼皮,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没说。许昕没管他,走过去到专心画画的磊磊身旁,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磊磊,你在画什么呀?”
大概是许昕的声音让磊磊很敏感,他很罕见的有了一点儿反应,迟缓地抬起头,看到是许昕,嘴里不停重复着“姐姐”,指着画纸,拉着她,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
许昕知道他的意思,是让她坐下来看他的画。许昕笑着拉过凳子坐下,“磊磊是让姐姐看你画画?”
磊磊不说话,低下头拿着笔在纸上画,那些线条凌乱,却很有想象力,许昕支着脑袋,嘴角噙着微笑,心里对这个孩子生出无限的温柔和喜爱。
许昌明和许洪芳都看到了这一幕,一时间,房间里安安静静,好像能听见画笔在纸上沙沙沙的声音,和磊磊短促的因为开心发出的声音。
其实一直以来,许昌明夫妇就发现了,磊磊对许昕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夫妻俩很想把许昕留在家里,虽然他们很爱儿子,但是平常要工作要干活,要养活一个家,没有那么多时间照顾儿子,更别说耐下心陪同他做一件事。
他们没有,但许昕有。所以他们自私地希望从这个女孩身上获取这些。既然他们养了她,那她为这个家做一些贡献也是理所应当的。
许昕和许洪芳没有待很久,磊磊见姐姐要走了,情绪一度激动,又哭又闹,邱雪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哄着儿子,“你姐姐不要你了,你哭什么劲,你这个傻孩子,你把她当亲姐姐看,她有没有真的认你是亲弟弟?”
这些话听上去是在说自家儿子,实际上是指桑骂槐,骂许昕忘恩负义,许洪芳不想吵,在医院公共场所,实在很难看,拉着许昕赶快走。
她们下了电梯,一路上许洪芳都沉着脸,许昕小心翼翼走到她身边,轻轻拉拉她的衣角:“姑妈,对不起。”
“傻孩子,”许洪芳爱怜地摸摸她的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为他们这个家,你已经做的够多了,是他们自己不知足,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用一直怀着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