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唐莘莘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备受瞩目过。

随着姜意脱口而出的一句“小姨有钱花还跟我妈妈要零花钱,表妹，你家的不要脸是遗传的吗”，唐莘莘完全能感觉到那些原先落在洛云霜母女俩身上的视线也调转了方向齐齐看向了自己。

那一刻,唐莘莘只觉得现场好似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她站在一个格外空旷的地方，脸皮因为姜意的嘲讽而涨红，火辣辣的同时又不免手足无措。这时,那些细微的交谈声也慢慢的从四面八方传入了耳朵——

“早听说唐康德创业的资金大半都是从姜家讨来的，看来真没开玩笑。”

“这两年唐家的产业做的不是挺好吗？怎么还跟姜家要钱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自家的哪有别人家的香啊？不然你在外面找什么女人？”

“诶诶诶，你怎么说话的呢？”

“这大的跟小的一样，从姜家拿了这么多钱结果到了这种时候不仅没帮姜家，还在这么多人面前落井下石，看来确实是遗传。”

唐莘莘听着这一句一句的话,明明现场人声也嘈杂，可她就是听得一清二楚,甚至没落下一个字。脸上的温度越烧越烫，她的一双眼睛里已经装满了点点晶莹。吧嗒一下,眼泪倏然顺着眼角淌下来，唐莘莘用一双朦胧的泪眼望着面前的洛云霜母女,出口的嗓音也染上了几分啜泣和沙哑：

“姨妈，你怎么可以在大家面前诋毁我和我妈妈呢。”

“唐家没让你上学么？怎么不要脸就算了,连诋毁二字的意思也搞不懂？”洛云霜轻嗤一声,“我把你妈做过的事情说一遍,就成了诋毁？”

洛云霜是真讨厌一言不合就掉眼泪的小姑娘。

大晋朝那皇帝的妃嫔们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各个都是装模作样的好手。稍稍不顺心了便跑到皇帝面前擦眼泪，可惜那皇帝的命都握在她手里，皇帝又能帮她们什么？

皇帝帮不了她们,她们便跑到她面前哭。

哭倒是哭得挺好看，就是惹人烦。

眼前这叫唐莘莘的小姑娘的能耐比起后宫的妃嫔们差了不少，但并不妨碍洛云霜看她不顺眼。

懒得再给唐莘莘一个多余的眼神，洛云霜搂住姜意的肩膀正欲离开，却听身后传来老者沙哑却含笑的嗓音：“这是怎么了？”

场内看热闹的众人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了说话的人。上了年纪的老者一身红色唐装，白发梳起，虽然面上皮肤皱起但双眸依旧显得囧囧有神。老者面上似有些笑，但眼神落在话题中央的姜意三人身上时却显得格外深沉。恰逢此时有匆匆忙忙的两道人影走了过来，唐康德迈着大步匆忙走到唐莘莘的面前，视线在女儿泪眼朦胧的脸上扫过，却没多少心疼，只讪笑着冲老者点头：

“文老，实在抱歉。小女不懂事，闹了些笑话。”

文老——

周围人下意识惊叹一声。

不怪唐康德刚进东大庄拍卖行还是一副集团老总的高傲模样，现在倒是愿意在老人家面前低三下四。这位文老正是东大庄拍卖行的第三任主人。拍卖行的具体事宜虽然是文老的几个儿子女儿在负责，但实际上声望最高的还是文老自己。不过最近这十年来，文老年纪大了，便专心研究他喜欢的那些小玩意：

古玩字画。

可以说每年东大庄拍卖行举办的拍卖会不下千次，但客人们却从未见到文老亲自出席拍卖会。

今天是什么日子？

竟然把这尊大佛给招来了？

最尴尬的是，竟然正巧被他碰上姜家和唐家的争执。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时间耳边只能听到洛珠雨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哒哒哒声。

洛珠雨本来是挽着丈夫唐康德的手臂与唐家近期的合作伙伴谈天说笑。最近这段时间她的情绪不太好，直到从丈夫的口中听到了姜氏濒临破产的消息，想到那位向来高她一头、长得好又嫁得好的亲姐姐洛云霜即将掉入泥潭，她是打从心底开心。

她和唐莘莘的想法差不多，在听说洛云霜也会随丈夫出席这场拍卖会，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洛云霜的笑话。但洛珠雨做梦都没想到，唐莘莘和洛云霜母女俩对上时，竟然是唐莘莘落下风。偏偏等她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却是把拍卖行的主人文老惹怒的时候。

看着丈夫在文老面前低头哈腰，目光一转又注意到自家女儿受了气眼睛通红、一脸难过的模样，洛珠雨在心底暗暗咬了咬牙。

她下意识瞥一眼洛云霜和姜意，即便她不愿意承认，这对母女的长相也是全场最出色的。想当年唐康德还对洛云霜情根深种，洛珠雨都能呕出来。

洛珠雨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脸上已经出现了一个笑容：“文老，实在不好意思。莘莘跟我姐姐可能有点误会，所以才闹了点不愉快。”

话一落，又重新将视线转向了洛云霜，“姐，你别跟莘莘计较，莘莘今年也才二十呢。”

洛云霜饶有兴致地看着洛珠雨。

比起唐莘莘，洛珠雨这个当妈的水准确实要高上许多。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表面上看似在跟文老以及她道歉，实则在说——唐莘莘才二十，年纪还小不懂事。怎么你都是当妈的年纪了，还跟小孩子斤斤计较，搞得场面这么难看。

但凡文老脑子转得慢一点，或者想要给唐家一个面子，今天丢人的都会是洛云霜和姜意。

但洛云霜可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她先冲文老露出个抱歉的笑容：“文老，我跟您说声抱歉，不过我也是爱女心切，有人找我家小姑娘的麻烦，我这个当妈的要是假装没看见，未免寒了我女儿的心。”

随后又轻笑一声：“才二十岁？你二十岁的时候都学会抢别人男朋友了，怎么，二十岁很小吗？”

噗——

看热闹的众人显然没想到哪怕文老来了现场，洛云霜依旧没有半分收敛。反倒是将洛珠雨多年前做的好事儿给捅了出来。看来这唐家和姜家的关系确实不怎么样。

文老看着两个女人的交锋，在听到‘抢人男朋友’五个字的时候，眉心果断一蹙，眼中染上了嫌恶。偏偏洛珠雨还以为文老是因为洛云霜的喋喋不休而心生烦躁，张嘴正欲说话，却听文老冷笑了一声：“二十岁小不小不同人有不同看法，不过心思歹毒倒是真的。”

话落下，文老也不去看洛珠雨那倏然白了的表情，反倒是颇显和蔼地偏头望着洛云霜和姜意这对母子。他冲洛云霜轻轻一点头，眉目之间竟然还能看得出几分温和，“姜夫人不必道歉，我想任何一个当母亲的不会看着自己孩子受欺负而无动于衷。对了，姜先生先前跟我长子在二楼书房内谈生意，这会儿大概也快结束了。”

文老刚说完，大厅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便多了两道身影。走在前的赫然是姜令渊，男人的目光落在大厅中央，看洛云霜和姜意肩并肩站着，而不远处便是脸色难看的唐家人——

姜令渊皱眉。

男人迈步走到洛云霜身旁，高大英挺的身躯莫名有种安全感。他狭长的眼眸里不带半点温和，反倒是隐隐透着几分浅浅的戾气，“我姜家家底还没散，你唐家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当初像条哈巴狗似的摇着尾巴捡我姜家不要的垃圾吃时，可没那么嚣张。怎么，你当我姜令渊是死的吗？”

现场本就有些尴尬的气氛瞬间变得更令人窒息了。

池白伸长脖子望着这一幕，看看表情跟他们这群吃瓜群众几乎毫无分别的姜意，很想告诉姜令渊——倒也不必这么着急撑腰，毕竟被按着嘲讽的是唐家那母女俩。

不过这形容得倒是蛮到位的。

再看看唐康德，那一张老脸都快涨红了。

他当然是知道家里的两个女人看不顺眼洛云霜和她女儿，可他没想到文老竟然是站在姜家那一边的。听听那话，东大庄拍卖行竟然还要和姜令渊合作？如今的姜令渊乃至姜家到底有什么本事和国内最大的拍卖行合作？这不纯纯说笑吗？

可偏偏事情就是从文老嘴里说出来的。

再不济再看看姜令渊在文老面前丝毫不给面子，张嘴就是骂他们哈巴狗的模样也能体会一二了。

“这——”唐康德只能按着抽动的脸皮，讪笑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吧？我们在这儿是不是有点妨碍拍卖了？实在是对不住文老啊。”

唐康德摆明了想息事宁人，字里行间都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味，可他这话说出来就是个笑话。人家姜令渊为了老婆女儿出头，怎么到你头上你就这样了？好歹也是个男人，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众人在心里直摇头。

洛珠雨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份差别，心中怒骂唐康德不争气，又恨不得给洛云霜几个巴掌，省得心里窝火。

姜令渊虽然不成气候，成日里招猫逗狗是个纨绔少爷，但对洛云霜却一心一意，当年两人结婚的排场就特别大，全国的豪门圈子几乎都接到了婚礼的邀请函。这些年下来，姜令渊身边更是干干净净，只有洛云霜一人。

可唐康德呢？

长得没姜令渊好，家世没姜令渊好，还控制不了自己的下半身。

洛珠雨越想越气，差点把嘴里的一口牙给咬碎了。

站在她身旁的唐莘莘此刻也脸色一片苍白，但她是疼的。洛珠雨还握着她的手臂，气狠了之后指甲往死里掐她的胳膊，不用低头看唐莘莘便能猜到她手臂上是什么情况。死死按住痛呼，她又不敢做的太明显，只能用力喘了几口气。

文老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划过三人，自然没错过这一家三口各自的表情。心中浮起浓重的厌恶之感，他随手挥了挥，身后便有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上前，他道：“唐先生说得对，你们在这儿确实有点妨碍拍卖了。阿石，把他们送出去。”

名叫阿石的保镖二话不说便上前，一副‘你们要是不主动离开我们就亲自动手把你们扔出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