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她没耳洞,也从来不佩耳饰。
和传统夫妻不同。这二人在炊事上是各趋极端,要么清汤光水,要么大荤大肉,后者特指年节期间。
所以,姗姗而归的人沐浴完毕,湿发站到冰箱前,就犯难了。没得吃,这几天都流连种种宴席,回家只想吃些汤汤水水的,松泛一下肠胃。
而冰箱里净是些重油到看一眼就积食干呕的食材。
陈昭善站在电视柜前点香薰,血橙香。火柴熄灭的烟气,将将要爬过边上水培的绣球花,厨房里有人喊她,“陈小姐,我们家对外挂个招牌,就能同盒马肉类区抢生意了。”
听话人板着脸,“外卖。”
“外卖小哥难道不要过年的吗?”
又来了,过年、过年。仿佛这两个字是万金油,套入任何死局都能自洽而解。陈昭善丢掉火柴、走去厨房,顺着他的逻辑反问,“那么,我们家唯一会做饭的人就不用过年了嘛?”
说着,站到他身板和门框的圈围里,让顾岐安起开。
某人却不理会,低头觑她,顶真地强词夺理,“那你过年是和谁过呢?饿死了我,你又上哪去过年?”
陈昭善吃瘪,一阵词穷。倒是他发尾冷不丁滴落的水珠,砸到她眉心,唤醒她的精神以及斗志,“和你的牌位过。”
“那你要戴孝三年的,”顾岐安撤下撑在门板的手,顺势到她眉心一揩,“三年。”
“戴孝?不,我会把你的尸骸从坟里刨出来,烧成灰到大海扬了。”
说罢从冰箱里拽出一捆挂面,以及两个鸡蛋。
陈昭善纯粹是讨厌这人动不动就支配她下厨,炊事班都有饷钱拿呢。你想吃什么,不能自个动手丰衣足食?
只可惜置气的人没说为什么,顾岐安也就不问原因。他只当她又是小性子使然,每天一顿火,必要的排毒环节。这和女人说话啊也是门玄学,尤其是陈昭善这样的,语言组织不好就招来文字狱般的杀身之祸。
丁教授从老二历届伴侣的共性归纳得出,什么锅配什么盖,你就是喜欢泼蛮小妞。喜欢人家呛着你,一来二去、寸劲消退成服帖,再哄着你。
顾岐安不置可否。兴许是吧,兴许有过这样的人,但怎么着陈昭善也不是此类。
她属于看起来不辣,结果不可貌相,进嘴回了三道味还麻着你那种。
一碗阳春面足够饱腹。
盖着蓝白格子涤棉台布的长桌边,陈昭善身上薄薄的油烟味尚未散尽。她坐着,手托腮,看顾岐安慢条斯理地用餐。
不戴眼镜的缘故,他眉眼更清晰了,笼在朦朦白雾里。她思绪悄然长出根手指,细细地描摹,在眉弓和鼻梁上会多划几遍。
因为这两处最贴合她取向,或者不妨说,最能填上她心里汩汩涌流的血窟窿。
陈昭善经常这般背着某人温习他的五官轮廓,久而久之、润物无声,成了三餐一觉般的习惯。
有时候描着描着,那眉眼会虚化、看不真切,眨一眨眼晕开雾了,她还是清醒他姓甚名谁的。只是不想承认罢了,忘记在哪里看过的话,说女人用惯了a货会信以为真,哪怕虚荣心的背后满满假相,外人问起来,也会坦荡磊落地显摆,我用的是正品,如假包换!
……
思绪20倍速播放,突然有人出声刹住进度条,
“我吃完了。”
对面人双眸无辜地瞧着她,就差言明,想谁呢?
陈昭善这才陡然踩空似的醒神,拾起碗筷就走。到水池边,愣几秒,将汤渣一把倒进去。
二人就寝时已经快零点了。
顾岐安在书房帮老纪查阅些导生论文,完毕,揉揉眉心,支起身躯折回卧房。双人房陈设不多,视野极为空阔,风格是当初陈昭善按着自己口味设计的,勉勉强强算宜家风吧。
床边落地灯圈出一片光照,暖色且不扎眼。她喜欢留着灯睡觉,哪怕身边有人作陪。
顾岐安将亮度调小些,躺下良久,才隐约捕捉到另一侧的窸窣动静。
他转过身,“还没睡?”被问的人侧身向外,闻言只摇摇头。随即,有人温热的气息挨过来,伴着漫不经心的安抚声,“睡罢。”
“你今天到家的时候,车里在听什么歌?”
“……忘了。”
答案叫陈昭善一阵好等。
她追问你就不能再想想么,仔细想,我很好奇。可惜顾岐安累坏了,没几秒便垂直入睡。徒留她一个人醒着,看那高楼之外的无情月、灯火支离的人间,
然后无声拉高些被子,抹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