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伏城记得,她上身穿着件橙橘色的短袖针织衫。
在一众黑白灰的衣衫色调里,那抹橙橘格外突兀而张扬,是可以轻易便被捕捉到的存在。
不过须臾,女人单薄瘦削的身骨收束占据在他的视觉中心。
她半弓着腰,双手紧紧攥扯着长边裙角,一停不停地在死命撕拽,而身量尚在不可自控地步步往后移动。
她像个被拽着走的牵线娃娃,眸里慌乱揉碎,神色惊恐,六神惧怵。
是惊慌失措的惶恐,和奋力挣扎的无助。
鲜活在这一刻被侵吞腐噬,没落得黯黯然。
“!”
瞳孔震颤微缩,他刹那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时,叉车完全倒入升降梯,临门停靠,箱体容积有限,满载的车身占满货梯空间,根本没有汤倪落脚的余地。
除了轮毂钩卷的半截裙角,她全身都被排除在门外。
此刻,一旦货梯箱门关闭,开始上升,必将让汤倪处于万分危险的境况。
后果不堪设想。
揪心的惊然在他脑海砰炸四溅,段伏城没有给自己思考的时间,对她的紧张飙升到极限,每一块肌腱都从野烈的天性深处爆发。
冲出人群的速度,掣动,电光火石之间。
行动如一只凶猛矫健的猎豹,缠绕目标的眼神却柔韧坚定,似一枝逆风生长的攀藤。
在这双凛冽而温存注视的眼瞳里,她将心一横,用尽指间残存的冷静,极力去尝试解开裙侧的绑带。
——她打算脱下裙子以求自保。
汤倪心跳不稳,思绪混乱。
未知的可怖盘旋疯涨上神经末梢,让她血液加速,心腔蹦蹿生出痛意,紧绷的脊背湿热蔓延,呼吸沌浊不堪。
指尖瑟颤着将裙带解开大半,倏然一道男人精实修瘦的身影堪堪落入眼尾处,正排过层层攒动不息的阻碍,朝着她的方向奔掠而来。
段……
汤倪喉咙发涩,想出声喊他却如鲠凝噎,过度恐惧的情绪全然抽走了气力,她唯有用唇形默声念出男人的名字。
“——伏城。”
目及男人穿越涌动人潮的奔跑,她可以清晰而深刻地感应到彼此的间距,正在他脚下急速缩近。
来势如惊雷骤雨,劈彻寂原。
意识恍惚了片刻。
也许心神有所相动,像是回应了她无声的呼唤,驰风拂乱他从来一丝不苟的额发,飞速倒退的光影和人群,都在描绘他抛思弃念的迅疾。
血液有刹那的放缓,呼吸交融进几分平静,神经松弛,牙关微动,丝缕澄明渗侵入女人眸底的混黯里。
在那之后,她听见身后货梯箱门缓缓关阖的滑动声响。
大概,是来不及了。
汤倪浅吁一口气,指尖渐松,慢慢放弃了脱解绑带的挣扎,任由赶来那人见证事态恶化,一切滑向不可挽回。
却在身侧梯门即将完全闭合,千钧一发的刹那里,眼底灰冷被一道猛烈闪动的阴影倾覆。
万象之音在一秒内打破重铸。
“嘶啦——!!”
汤倪抬眸,生出几分怔忪。
伴着刺耳的衣料扯裂声,裙下骤然拽抻开来。
裙角仿似枯黑的昙花乍现,旋即凋萎,零落蜷缩入冰冷而无机质的厚重箱门内。
下一瞬,箱门缝隙贴合,货梯直线上升。
汤倪悚然低头,眸底潮霭泛绕,余悸未褪,敷承着些许惊魂未定的湿亮,盈弱楚楚。
男人一膝阖地,半跪在她面前,脊骨直挺,下颌微抬,眸色深沃,不露声色地注视着她。
画面冷滞,霎时定格。
比起汤倪的惊诧怔愣,他眉宇疏淡,面色温儒,眼波平和依旧,长指精瘦有力。
女人残破的裙角被他捏在掌中,迟迟未动。
一切都看似十分平静。
唯独……
他没有出声,只定定地凝着她。
手上还保持着为女人提拎裙角的姿势,动作说不上的轻柔。
唯独指力狠戾,手臂筋骨高突,青蓝色脉管嶙峋蜿蜒,傲然张弛,无不嚣显着前一刻的危急惊险。
后怕在他深暗的眼眸里兀自惊涛汹涌,铺天盖地,妄图将他覆盖吞并。
他也在克制慌乱。
他只是不想再吓到汤倪。
汤倪情绪稍缓,神经松懈的一瞬,脚下禁不住虚软,朝前踉跄了一步。
段伏城起身,迅疾伸手扶握住她的肩头。
“啊,差点悬尸大堂……还好有你。”
她勉强扯出抹笑意,试图忽略掉刚才的凶险场景,故作轻松地调侃一句,颤巍巍地转身向旁侧椅凳处走去。
眼神闪躲被她掩饰得很快,害怕无助却依然漏洞百出。
来不及全然背过身去,就被身后的男人紧扣住手腕,扯过,回身——
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