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狩猎,皇后意外受伤,引发的风波着实不小。摄政王黎奉先因此被削去兵权,骠骑将军战无极出尽风头,令朝中众人无不心惊。回到宫中,皇帝特地下令赐给皇后许多奇珍异宝,以示安抚。
昭华公主得皇帝恩准住进郡主府西苑,苏漓命挽心吩咐下去,所有人言行都要更加小心谨慎,切不可出错,以免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来。
回城的第二天,昭华公主阳旋惦记皇后的伤势,邀约苏漓陪她一起进宫。出于礼节,苏漓不好推辞,两人便乘了马车一道进宫。
长春宫主殿,皇后正躺在软榻之上闭目小憩,身旁坐着一人,身形纤瘦,妆容清雅,却是黎瑶。
没想到此时此地会遇见黎瑶,苏漓不由一怔,心底莫名浮上一丝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昨日岐山狩猎,黎瑶也坐在皇后身边,似乎自从玉玲珑死后,她和皇后走得很近。
一见二人,黎瑶连忙起身,无声摆手示意,似乎是叫她们到外间去说话,不要惊扰皇后休息。
三人正要往外走,却忽然听到皇后轻声道“可是昭华公主来了吗”
阳璇一听,连忙转身笑道“昭华原本是来探望娘娘,没想到却扰了娘娘休息,真是罪过”
“不妨事,”静心休养后,皇后的脸色已经不复昨日遇险之时的惨白,一听到阳璇清脆爽朗的笑声,脸上立即现出欣喜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就要坐起,却忘了身上的伤,不禁“哎呀”叫了一声。
黎瑶脸色一变,赶在宫女前头,小心地将皇后扶起,仍不忘细致地在她腰后塞了几只软垫。
皇后朝她欣慰地笑了笑,随即忙对阳璇唤道“别光站着呀,快坐下陪本宫说说话。”她眼光一转,好似此时才看到苏漓,笑容立即淡了几分,“明曦也来了都不是外人,坐吧。”
话虽然说得客气,似乎并无几分差异,但语气之中的亲疏差别却显而易见。苏漓心底自然清楚所为何事,照常见礼,面含淡笑,看不出有何情绪。
有宫女飞快地摆上凳子,两人围着软榻坐了。
黎瑶坐在软榻边,仔细地将温度适宜的香茶递到皇后手中。
阳璇笑道“皇后娘娘与黎小姐感情真好,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是亲母女呢”她这一句无心的玩笑,却让皇后与黎瑶的脸色立时一僵,就连苏漓的神态,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没人答话,气氛忽然变得沉重。
阳璇聪慧敏锐,将眼前几人异样的神色尽收眼底,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眼光一闪,装作不知,笑着将话题岔开“光顾着说话,差点忘了正事儿昭华今日带了我们汴国特有的灵药,这药专治外伤,每天细细抹上,不出几日就能痊愈。”说着,她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送到皇后面前。
皇后惊喜接过,拉着她手轻叹道“狩猎归来,你一定也十分疲累,心里还想着本宫,真是个贴心的可人儿,谁若能娶了你做媳妇,那可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她含笑凝神,探究的目光,反复地在阳璇身上打转。
黎瑶站在一旁,低垂了目光,没有说话。
说到女孩儿家的终身大事,阳璇倒是落落大方,没有半点娇羞忸怩之态,她傲然一笑道“皇后娘娘言重了,婚姻之事讲的是个缘字只要我喜欢他,他又能凭真本事胜过我手中的弓箭,就有机会成为昭华的夫君能力卓绝的男人,才有资格与我比肩,携手一生”这一瞬间,她眸光流转,灿然生辉,毫不掩饰骨子里那种超强的自信大胆。
好一句与我比肩苏漓心底蓦然一动,这昭华公主,性子果然是直爽泼辣,若不是亲耳听到,恐怕没有几个人会相信,这样极尽狂妄的话,是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皇后方才话语中一番试探,明显是在试探她对东方濯究竟存了几分心思。岂知这个聪敏慧黠的女子,一句“只要我喜欢他”就已经将主动权操纵在自己手中,若她不想,一句我不喜欢就能推掉。只是不知她此行的目的,到底是谁
果不其然,皇后闻言眼光微微一沉,识趣地没有再接下去,随意地扯开了话题。不知是否伤势未愈,闲聊了一阵,皇后抬手轻揉眉心,明显有些乏累。
苏漓微微蹙眉,垂眸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看娘娘神思倦乏,可是昨儿夜里没睡好”
皇后点了点头,叹气道“昨晚梦里总觉得有那猛兽在眼前晃,扰得本宫反复难眠。要算起来,自打本宫饮了你调制了枸杞银花茶,大半年来都睡得挺安稳,不会再做噩梦,偶尔还是头晕。”
黎瑶轻声道“昨儿皇后娘娘是受了惊吓,才导致一夜难眠,娘娘放宽心怀,不去多想,再配着明曦郡主的茶,也就没事了。”她柔声细语,关怀体贴,本是无可挑剔,却令苏漓心底莫名一沉,这样的黎瑶令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苏漓当下轻轻点了点头,回道“黎小姐说得有理,人在受到意外惊吓之时,难免会心有所惧,很多时候都会在梦中反应。娘娘无需多想,自然也就好了。”
阳璇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好奇地问道“明曦郡主人漂亮,又聪明,本领样样出色,想不到竟然还懂药理”
苏漓淡淡一笑,“公主过奖,明曦不过是略知一点皮毛,承蒙皇后娘娘看得起,这才斗胆配了一剂调理身子的茶方。”
正说着,有宫女端了碗花茶进来,“娘娘,您的枸杞银花茶可以用了。”
皇后半倚着软榻,黎瑶连忙上前小心地将她慢慢扶起,坐直了身子。那宫女恰好站在阳璇身边,她便顺手去接,岂知那宫女还未等阳璇接稳便撤了手,那还散发着热气的瓷碗顿时一歪,黎瑶忍不住“哎呀”一声惊叫。
阳璇眼疾手快,立即将茶碗稳稳托住,可温热的茶水还是洒出来一些。
浓郁的茶香,立即弥漫室内。一丝似有若无的淡淡异味,混杂在这精心调配的花茶之中,没有逃过苏漓敏锐的嗅觉,这味道,并不是那配方里几味配料的任何一种
“该死的丫头,还不快向昭华公主赔罪”皇后厉声呵斥。
那宫女连忙跪倒,急声拜道“奴婢该死,请昭华公主恕罪”
阳璇咯咯一笑,不在意地摆手道“算了,你只是一时失手,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公主没那么小气。”
皇后脸色阴沉道“公主宅心仁厚,不跟你计较,还不赶紧谢恩”
宫女面色一喜,连连叩头道“奴婢瑞芳多谢公主不责之恩”
“起来吧,以后小心点就是了。”阳璇将手中茶碗递给皇后,却听苏漓叫道“娘娘且慢”
所有人俱是一怔,不明白苏漓为何突然出声阻拦。苏漓沉声道“这茶,娘娘最好还是别喝。”
皇后惊异道“为何”
苏漓皱了一下眉头,缓缓道“这茶里多添了一味冰露,冰露无色,性微毒,有安眠的作用,少量可使人昏沉欲睡,精神倦乏,若是长期服用”
“毒性越来越强,人就会从此沉睡不醒神智全失”苏漓话还没说完,阳璇便将危害一语道出。
众人顿时呆住了。
沉睡不醒那不等于就是活死人这害人的法子的确阴毒,不知不觉间让人丧失神智,形同废人
皇后惊喘一声,仿佛难以置信,随即一双阴沉的凤目,死死地瞪着那宫女瑞芳,脸色瞬间如冰,“本宫自问待你一向不薄,你这贱人,竟然设下如此毒计暗害本宫”
瑞芳惊得张大了嘴,双膝不由一软,惊恐地跪倒在地,连声叫道“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枸杞银花茶一直是由你亲手泡制,从不假手于人,事实摆在眼前,还妄图狡辩来人,宫女瑞芳阴谋弑主,论罪当诛。拖出去杖毙”皇后厉目如刃,语气森然,吓得屋内屋外其他宫女身子一抖,全都跪了下去。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不由分说地将瑞芳拖出,瑞芳面色惊变,凄厉叫道“不皇后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冤枉的皇后娘娘”她不停地哭叫着,却无人理会。
苏漓心头微惊,为何查也不查,皇后就下令杖杀这情形显然也出乎阳璇的意料,她惊讶地看了看皇后的脸色,只是沉默不语。
不一会儿,殿外传来重重的杖击声,那声音沉闷有力,伴随着瑞芳凄厉的哀叫,似乎每一下都狠狠冲击着众人的耳膜,那凄惨的场景在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
黎瑶脸色煞白,情不自禁地闭紧双眼,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一块石头。
苏漓未动声色,心里却充满疑惑,这件事来得蹊跷,皇后性情多疑,做事不达目的不罢休,这次竟然不查不究,就将这宫女活活杖毙难道,她如此笃定瑞芳就是真凶不,不对,这其中一定另有缘故。
长春宫内气氛凝重,隐隐罩上了一层腥红的血色。
阳璇本意是好心前来探望,没想到遇上这事,心底难免有些悻悻然,于是不再逗留,借机向皇后告辞,与苏漓一同出了长春宫。
两人脸色都有些凝重,谁都没开口说话,似乎耳边还回荡着瑞芳凄厉的哭叫声。
苏漓反复在琢磨着方才发生的事,今日皇后的举动,怎么都透着古怪,一个小小的宫女,背后若无主使之人,哪里来得这样大的胆子暗害当今皇后可看那瑞芳的样子,又似乎真的是全然不知情
她只顾低头想事,突然听到阳璇清脆的笑声,掩饰不住惊喜之意,她笑吟吟地叫道“还真是巧啊,又遇见你了,镇宁王”
苏漓闻声不由一怔,抬头一瞧,正撞上东方泽幽深的双眸,看他一身朝服未换下,应该是刚从金銮殿上下了早朝。
面对阳璇主动问好,东方泽神色如常,对她微一点头“昭华公主。”
阳璇俏脸含笑,似乎浑不在意他的淡漠,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饶有兴趣地在他身上打转。
东方泽转眼看着苏漓,展颜淡笑道“你们刚去看过母后她的伤势可好些了”当着阳璇的面,他表面功夫做得还是很足。
苏漓缓缓道“娘娘身上只是些擦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因为受了惊吓,夜里睡得不太安稳,只不过,方才我无意发现,她常饮的枸杞银花茶里被人多下了一味冰露。”
东方泽眼光微微一变,“竟有此事何人如此大胆”
阳璇道“看样子,应该是娘娘身边专门负责此事的瑞芳。”她想了想,十分不解地又道“想不到长春宫里一个小小的宫女,心思竟然如此歹毒,敢在皇后娘娘饮用的茶里下毒暗害”
“瑞芳”东方泽眉间轻蹙,深思道,“一个卑微宫女竟有这样的心思皇后娘娘可问出幕后主使之人”
苏漓摇了摇头,凝眉道“娘娘得知茶中有毒后,震怒非常,直接下令将那宫女杖毙。”
东方泽眼中利光一闪而逝,心中疑惑丛生。飞快地与苏漓对视一眼,刹那间看清彼此心底共同的疑问。皇后一贯作风狠戾无情,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将对方处之而后快,而今天掌握了确凿证据,却并不追究,迅速将宫女杖毙。这举动分明不是正常反应,倒更像是在急于隐藏某些不欲为人知的秘密
“也难怪皇后娘娘这样生气,”阳璇叹了口气,深思道“在不知不觉间令人昏沉欲睡长此以往就变成个活死人,这下毒的手段也的确太过阴险”
东方泽脸色一变,有一瞬间的惊疑,在脑海中迅速闪过旧时往事,不禁若有所思地道“公主所言极是,这手段的确够阴毒”他语声渐轻,却带着令人心颤的惧意。眸光倏忽垂落,掩去了瞳孔深处瞬间卷起的惊涛骇浪。
阳璇展颜笑道“一早来便遇到这样的事,好生扫兴。镇宁王,不如我们一同去练箭如何”
面对她如此大胆相邀,直接示好,苏漓不自觉地转过脸去,自叹弗如。
东方泽淡淡道“公主见谅,本王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作陪。”他清冷的目光落在了苏漓的脸上,又道“苏苏不是说今日想回相府去瞧瞧吗”
苏漓微怔,却只是低下头道“正是。”
“啊你们都有事,那我一个人岂不是无聊”阳璇有些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