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世界?精神世界?”吴同偏着头琢磨这句话的意思,眼神显得意味深长。
那天夜里倾盆大雨,潘江海离开了。他背着被衣物撑的鼓鼓的深褐色旅行帆布包,跌跌撞撞地通过狭窄的楼道,离开时频频回头张望。仅相隔着几十米的二人之间弥漫着无尽的黑暗,但尽管如此,潘江海每一次回眸中的哀伤与不舍都被吴同一一看在眼里。
吴同的小旧屋里,天花板与墙壁开始渗水。
吴同在梦里,她躺在草地上仰着头看曾禾,四目交织之后,曾禾跪在草地上,双手捧着吴同的脸蛋,低头温柔地亲吻着。吴同的脸被曾禾披肩的秀发罩着,曾禾的头顶是温暖的阳光斜下。吴同嗅着洗发水和阳光的味道,安静地享受着那个柔软却炽烈的吻,一瞬间她几乎永远停留在了梦里。
吴同的床铺正上方,天花板已经发霉了,细小的裂缝之间雨水潺潺流动着,雨水终于在瓷粉脱落的一个点汇聚着,那一滴雨的体积逐渐变大,然后坠落,然后爆裂。雨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一滴两滴三滴...她伸手环住曾禾的脑袋,询问道:“你怎么哭了?”
面对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境况,吴同再也没有前两年的埋怨,她似乎习惯了举着面盆在屋里来回接漏。只是这次漏雨已波及至床铺,因此她不得不将床挪到另一个角落。由于床架是铁制的,吴同基本是靠着全身的力量去拖动,在经历了半小时左右的拉拽之后,床终于被移至另一个靠窗的角落。还没有吃早餐的她已经精疲力尽地再次摊在床上,她看着四处发霉的天花板,耳边不时响起几块瓷粉块从墙上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此时窗外的小雨已然骤停,可竟然没有鸟儿清脆的鸣叫声,也没有微风吹拂树梢的零响,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蔓延至屋内的死寂。
同禾酒馆此时暂未营业,馆内灯光暗淡,唯有吧台一处的正上方,一束淡蓝的灯光笔直射下,将整个吧台笼罩着。于柯着一身酒侍装扮,带着白色手套,在酒廊吧台内笔直地站立着,直视着台外的四五名学徒。待学徒纷纷整装站齐之后,于柯缓缓开口:“鸡尾酒自马天尼酒开始,又以马天尼酒告终。请问这句话如何理解?”
众人哑然,面面相觑。
“马天尼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就已经风靡,称为开始是因为它打开了人们对于鸡尾酒的认知,是它的出现使得当时的鸡尾酒文化从西方开始广泛传播,如今鸡尾酒的历史底蕴是靠着马天尼跨时代的沉淀而来,这称之为开始。我们要知道,随着时代的发展,人群喜好的变更,某些陈旧是会时代所抛弃的。在鸡尾酒的世界里,马天尼是独一无二的,它甚至早已不是单一的某款鸡尾酒。从上世纪开始马天尼就衍生了甜味的马天尼,果味的马天尼,咖啡味的马天尼...等等衍生品的出现不过是为了能调悠悠众口,这是当时的调酒界作出的最大胆的尝试。事实上唯独马天尼做到了,它的衍生品至今依旧有200多种,有的调制法还变得千奇百怪。它没有被时代所抛弃,从最初的发展,到现在的潮流顶端,人人都会端着一杯马天尼。这样理解为告终,这里的告终所指顶端,意为再难超越。”
众人抿着嘴缓缓地点着头,眼中展露出了几分崇敬。
“所以在我看来,如果不能调制一杯优秀的马天尼,那就是辱没了调酒师这一称谓。这犹如一位英语教师看不懂音标一般可笑。其实,马天尼的基本成分很简单,不过是以金酒作为基酒,然后以各类调味酒勾勒出第二道味。我们是调酒师,不是机器。所有教材都在告诉我们干味美思和甜味美思混合1.5盎司的金酒时,一次只需要5滴,但是这不是标准答案懂吗?标准答案在于消费者的味蕾,是消费者来为你评判,是消费者喝酒时的心境,是品味夜色还是力求一醉,是逢喜起兴还是为情所困,当消费者坐到你跟前的时候,你就要知道,你们量杯内的酒,多少盎司多少滴,都是取决于你对眼前人的理解。这才是一个有灵魂的调酒师!”
众人眼中钦佩之情难以藏匿,纷纷作出一副醍醐灌顶的神情,有两位更是忍不住鼓起了掌。
“正如我刚才所说,鸡尾酒的第一道灵魂是调酒师,现在我要说第二道,这第二道灵魂就是各类装饰物。除了对于酒温的把控以外,真正决定一杯酒是否完美的至关重要点,就是饰物。霜装饰物、橘类饰物、杂果饰物等等,每一杯酒都是一个出自你们手里的艺术品,你们要确保你们的作品能够给人最好的第一印象。同时饰物的搭配,也会不小心改变了酒名,这是很低级的错误。干马天尼是用橄榄和柠檬皮装饰的,如果将装饰物改成“珍珠洋葱”,干马提尼就变成“吉普森”了。消费者或许不知,但是在职业圈里,这样的失误是会被笑话的。今天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给我一杯干马天尼,这是你们今天的任务,我会逐个指导。请大家注意仪容仪表,注意器具使用规范、酒温、成分量的把控以及最后的酒杯装饰,各位先做一下准备工作吧!我十分钟左右回来。”
“好!”众人满受鼓舞,异口同声道。
于柯缓缓走出吧台,行至酒吧后门外,点了一支香烟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吴同的电话。
“喂,晚上我过去接你吃晚饭好吗?怎么你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你怎么了?什...什么?发烧?我马上过去,等我。”
挂断电话后的于柯急急忙忙地跑回酒吧内,一边换下制服一边对吧台侧的学徒们说道:“那个...我临时有紧急的事,今天你们先自己练习一下,我明天再来检查。”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于柯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在一个墙壁刷满浅蓝色油漆的诊所里,吴同挂着吊瓶虚弱地躺着,眼睛虚眯着看眼前的于柯,好像有话说不出的感觉。诊所的老医生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太太,她此时披着银白的短发作一副聚精会神的摸样,一只手抚摸着吴同的额头,另一只手调试着药水点滴的速度。数秒后,老人开口道:“高烧比较严重,看她手掌上的污渍应该是干了什么重活,加上一天没吃东西了,体力不支,血糖骤降,目前意识还没有恢复过来。我给她注射了葡萄糖,让她歇息片刻就好。”说完,老医生背着一只手臂走至门边,将灯光调暗了几许之后,回首问道:“你是她老公吗?”这一问,于柯表情一怔并未回答。医生继续问:“男朋友?”这时于柯微微点了点头,眼中透露出不自信。
“看得出来你紧张她,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但是你如果爱她就应该照顾好她。”说完,老医生皱了两下眉头,静静地盯着于柯两秒,似是忍不住开口一般,又叨唠了一句:“这女娃子模样,看着让人心疼。”这句说完,老医生才走出了房间。
黄昏来临的时候距离打完点滴已经有大约两个小时了,这两个小时于柯始终握住吴同的手,目光不移地守护在床边。这几个小时里,于柯感到心疼、紧张、自责与无奈。他自责自己未能照顾好眼前这个柔弱且自己深爱的女孩,又无奈吴同三番两次地拒绝搬出那破旧小屋。早在很久之前于柯就为她找到了一处更好的住所,那里靠近市区却不喧闹,窗外可以看到每日的太阳从遥远的山丘冒出,黄昏下可以俯视城市里的万家灯火,墙纸是吴同喜爱的紫色,窗台陈列着两株可爱的仙人球。可是这一切的好意都被吴同拒绝了,她说她喜欢那个小屋,那里承载着她整个青春的回忆。想到这里于柯无奈的情绪溢于言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吴同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眼眸微微张开,嘴角有几分上扬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于柯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散落在额头上的发丝。他见吴同使劲地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
“你现在还很虚弱,有什么想说的晚点再说好吗?”于柯宠溺的微笑如同最后一缕黄昏的云霞,温柔又坚毅地在房间内发着亮。看着吴同并未放弃开口,于柯此时只能将耳朵凑近至她的嘴边,他听见吴同带着雾气的声音,感到她口中传至耳根的温热,那字句微弱地传至他的脑中。
“于柯...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