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禾回答:“真傻啊,怎么过来的就怎么回去呗!从沙石堆翻过去又是货车箱了,对吧!”
吴同犹豫道:“可是...”
曾禾打断道:“别可是了,咱说好了10月10号下午六点我在围墙外面等你。”说完曾禾便转身离开了,再也不听身后的吴同连连拒绝。
转眼间国庆假期到来了,学校按惯例放了7天长假。那一年的9月30日下午,晚霞早早出现在空中,绚烂的霞光向着城市的万家灯火映射而来,美不胜收。这时吴同搭上了回老家的长途客车,她欣赏着窗外的风景,一脸舒适。她的家乡在旁边的一个县城,坐长途客车大概三个小时左右即可到达。父母离异的早,幼时的吴同与弟弟一直是母亲独自拉扯长大。在吴同离开县城念书的那一年,弟弟被父亲带去了大城市工作。弟弟离开的那一晚,吴同与母亲替他收拾完行李之后相拥着流泪,然而憧憬城市生活的弟弟甚至都没有再回望一眼,他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大步地离开,像他的父亲一样。
家乡的轮廓总是充满熟悉感,尽管天色已晚,吴同也能清楚地认出窗外各家杂货铺。下了车之后正是县城中心客运站,沿着县城中心往西南方向再走十分钟即可看见那条亢长古老的石板巷道。吴同自小生长在这一座古镇中,在这座纵横交错的迷宫般的巷道中,闪过太多与家人温馨和谐的画面。幼时的吴同常热心帮助迷路的游客,她为游客指引着出入口,偶尔推销着自家手工制作的玫瑰糖与蜂蜜,给来往的熟客表演闭眼手绘古镇地图,最终将地图拍卖至数百元人民币。那时候父母二人常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注视着吴同,欣慰地看着幼小的女儿靠卖手绘地图为家庭分担着经济压力。儿时的吴同认为亲情是世间最美妙的东西,每一帧都美得不可方物。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中,再见到母亲慈祥温柔的面容时,吴同难免感伤。令吴同没有料到的是,这一次假期弟弟也回来了,他带着很多保健品,一个晶莹发亮的手镯,还有一个撑得鼓鼓的红包。弟弟弯着腰轻轻地抚摸着母亲的肩膀,轻声地说:“我现在在爸爸的工厂里上班,每日忙碌工作,前些日子刚交了个女朋友,本想着带回来让您瞧瞧,可是不巧她家里有急事走不开,下次一定带她回来给您把把关,”
母亲欣慰地笑了起来,昏暗的灯光下,面容显得更加憔悴。母亲说道:“我哪能把什么关呐?我自己这关都没把好。”
说到这里,吴同与弟弟相视一眼,保持着沉默。
母亲继续说道:“听到你俩现在用心学习,用心工作,对我来说就是最开心的事啦!什么时候有时间就来看看我,不要把我给忘记了就好。这里啊,永远是你们的家。”
弟弟打断道:“哪的话啊,怎么会忘记您呢,我可是经常都想着您呢,哦我爸也是,也常想着您呢。”
母亲一脸慈祥,握住弟弟的手,眯着眼笑了起来,说道:“咱不提你爸。”
三人的晚饭过后,母亲早早回屋休息了,吴同在厨房洗碗,弟弟倚在冰箱边上。
弟弟率先开口:“现在过的怎么样?”
吴同低着头洗碗,语气有几分冷淡:“远不及你。”
弟弟说道:“咱俩能不能好好沟通一下?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对我抱有怨气,因为我跟随了父亲。对吧?”
吴同转过身,冷笑了一声,轻声质问:“我该认为你是跟随了父亲?还是定义为抛弃了母亲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你当初绝决出走的样子,让我想到你父子二人打碎了我毕生的美梦,是你们俩让我看到亲情原来是这么脆弱,仿佛我儿时脑海中那些美好的经历都是你二人早已设定好的剧本一样。”
弟弟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盯着昏暗的电灯泡深深地吐了一口,说道:“可是我在选择自己的人生,有错吗?我离开是为了选择自己未来的道路,我从未认为自己抛弃了母亲,抛弃了你。我没有!再看看父亲,这些年我跟着他走南闯北,他几乎拼了自己半条命才走到今天,他不是视财如命的人,你知道吗?他这些年生活节俭,努力发展事业,将积蓄通通储存了起来,为了我也是为了你。”
吴同再次冷笑出声:“为了我?大可不必。”
弟弟还是耐心地说着:“是的,儿时我们家庭和睦。可是你没有看到家里揭不开锅盖的时候,你只看着他们冲着你甜蜜地笑着,你只记得中秋节我们一起在月光下吃着月饼追逐打闹,但是你不知道你当初最爱吃的火腿月饼是我跟父亲去月饼店赊来的。你从小生活无忧,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你说你爱这个家,可是你真的了解这个家吗?”
吴同怔怔地望着他,眼泪开始翻涌起来。
弟弟继续说:“现在呢?我们条件得到改善了,父亲累得半死了。他们离婚是因为二人价值观的分歧,没有经济基础的感情是没有未来的,你知道吗?因为有你有我,所以他们二人的爱情一时间变得不再是第一位,因为父亲明白自己的责任所在。是的,他或许不是一位好丈夫,母亲可以对他冷眼相待,但是你呢?他作为一个好父亲,你吴同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去诋毁他?”
听到这里,吴同已经泣不成声。她双手撑在洗碗池内,眼泪不断地滴落在水中。
弟弟再次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语气变得温柔了几分:“至于我,我只是想选择自己的人生,我想有一个更高的起点去组建属于我的家庭,我也会有老婆和孩子,我希望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这一点我和父亲的想法是一致的。”
说完,弟弟转过身,仰头看着天花板,眼眶颤抖着,潸然泪下。
“父亲为了我们的生计,已经失去了属于他的爱情,请你保留住这个家最后的亲情。”
厨房外,母亲瘫坐在角落,双手捂着嘴痛哭流涕。
整个假期,吴同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家里为母亲做家务,替她提前做好很多家务。除此之外,她时而去古镇上闲逛,看着那些光着脚的小孩在石板上奔跑着,她又不禁想起那个同样光着脚盘坐着画地图的自己。有时候再回想起弟弟所说的话,她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因为过程对于大家来说是极其艰辛的,但是呈现的结果似乎也还值得欣慰。母亲现在每日会与镇上的大婶们打牌跳舞,家里塞满了各种家用电器,因此家务活相对少了许多。与弟弟的这次交谈,使得她的内心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溃败感,原来自己多年来所认定的事实并非如此,原来自己才是那个不了解情况的人。她爬上了古镇以外的一个山坡,吹着温暖的风,内心变得五味杂陈。
“我怀疑自己是个身患抑郁症的人,我不断地为自己描述黑暗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仿佛身临其境。但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其实是世界的重点保护对象,真可笑,原来我自己骗了自己。那天山坡上的风很骚动,它在我耳边不断撩动,令我不禁脖子发着紧,那一刻我想到了你,你带着灿烂如花的笑容,自信地对我说:我知道你会在我身边。”
多年后吴同坐在同一座山坡上,一边回忆,一边在日记本上写着这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