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猛然传出巨响。
紧接着,走廊远处出现了几个黑影——
就像是被召集那样,机械人渐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机械臂刮划着走廊墙壁,它们晃着身体,渐渐地靠近。
众人慌乱起来。
于是孙泽赶紧扑到操作台,翻找到枪支和小刀,然后扔给了林成他们。
“现在只能等他们自己清醒了!”
他扯着嗓子,鼓起勇气往走廊奔去的同时,又喊道:“我们要撑住,相信他们,撑到清醒的那一刻——”
……
许濯在此刻听到了几点声音。
他的步子一下顿住,眼睫稍颤了颤。
“怎么了?”
一个温和强大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许濯猛地抬头。
这一瞬,受验场的那些喊声,又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除了白雾和面前的这个人以外,其他的场景都消失了,变得无影无踪。
天地间,似乎只有他和这个人而已。
“没什么。”许濯回答。
那人听闻轻笑了一声,伸出了手,他的掌心干净,指尖上还留着常年练枪的薄茧。
然后,那人对着他说:“走吗?”
许濯看了对方几秒,尽管依旧看不面容,但依旧机械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毫无防备地伸出了手。
对方手心的温度就这样传过来。
——踏实,满足。
怎么说呢,就像是在梦中寻找了很久,最终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些东西。
这些年想要找寻的真相,或者说丢失的记忆,似乎随着这样的场景,都变得不重要了。
在这一瞬间,白雾彻底萦绕过来。
没过几秒,就吞噬了他们大半。
许濯的步子突然一顿。
那人看了他一眼,温声说:“怎么了?”
许濯没有回答。
他的眸光微闪了一下,犹豫似地往后退了一步。
尽管这样,对方仍在温声问他,没有半分的不耐烦,或者说,语气更加的温柔强大。
此时白雾愈发肆无忌惮,像是猛兽吞噬着他,但许濯置未闻。他的脸色不比之前,或者说比在受验场中那会儿更为糟糕,像是虚弱到了极点。
听着对方的话语,他垂着眸子,又后退了一步。
就在白雾彻底侵袭过来那刻,许濯突然抬起头。
他猛地甩开了对方的手。
而那双被对方说着冷感的、或者说没有感情的眼底,在此刻彻底恢复了清明。
一瞬间,场景骤然扭曲,霎时消散开去。
那些萦绕在他身边的白雾,此时渐渐地变了颜色,成了浓重鲜明的红色。
最后,化成了一片树林。
熊熊烈火,满目疮痍。
许濯往前走了几步,灼热的温度像是尖啸着的恶鬼,死死地缠着他——只要跨出一步,身后的大火就会跟着逼近一分。
看样子,就像杨冰所说的那样,根本没想再让他出去。
漫天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底,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就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他的步子一下顿住,然后完完全全地想起来了。
那人的名字编号。
隐藏在日夜梦中,反复梦呓的话语。
以及无数次受验场里的结伴,同行,最终成为非死即活的同组对手的记忆。
他看见了最后一次受验场中那人的身影,灼热的火光中,对方身上触目惊心的、大片晕开的鲜血。
即便如此,许濯依稀能听见他的安慰。
“别看。”那人对他说,“不要看……”
“你要活下去,剩下的这些,能忘的就忘了吧。”
……
那些枪声,火光,灼热,在此刻似乎成了灰飞烟灭前的奏曲,在许濯撑着身子,想要奔过去时,树枝终于抵不住燃烧,砸落在他的肩膀上。
于是他听到了对方的喊声。
那是怎么的情绪呢……
许濯从没有听过他的语气能这样慌张,或者说,会如此这样的焦急。
而此时,只有一个念头。
——到他身边去。
无论是什么受验场,就算是两个人全部被淘汰,他也要陪在那人的身边。
火光给他肩膀带来了致命的痛感,撕裂着他的感官。他的身边仍是硝烟四起,爆炸声不绝于耳。
但此刻的许濯,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拖着步子,满身是血地走到了那人身边,然后看着他,慢慢地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然后,低声地唤着他。
从异能者给予的编号开始,再到对方的名字,最后只剩下了莫名的害怕与颤抖。
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而那人靠在干枯的树干下,紧闭着双眼。
似乎也再无生气。
于是许濯更努力地唤着,在这样的努力下,对方似乎有了片刻的转醒,他干枯的嘴唇微张了一下,似乎喃喃地在说什么。
于是许濯凑近了几分,靠在他的脖颈上。
感受到对方跳动的脉搏,他有了一刻的心安,然后轻声说道:“不急,我听着……”
身边依旧是灼烈的大火,树枝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
混着这样的声响,许濯终于听清了他所说的——那是他的编号,是他进精英者计划时,当着异能组织的面彻底摒弃了他的名字,然后所挑选的,能够代表自己的号码。
这一刻,许濯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他只能更加攥紧对方的双手,几乎是颤抖着说:“我在。”
话音刚落,周围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树林里的烈焰,身上所带的痛楚,以及心疼到无以复加的感觉,在此刻全部停滞了。
雾气在此刻彻底猛扑过来。
但许濯不为所动,他们依旧紧紧地靠在一起。
渐渐地,他的眼前掠下了一丝光亮。
仿佛给他的内心散去了一切阴霾。
场景骤然回溯,那些被他们砸得一片狼藉的试验架,巡逻直升飞机的扫射声,以及哭喊和打斗的声响,变得逐渐清晰……
许濯跨/坐在对方身上,手中的刀柄距离对方的动脉不过毫厘。
而对方此时拿着枪,漆黑的枪口抵在了他的胸口。
似乎他们只要再轻轻动一下,就会通过自己的双手,彻底终结对方的生命。
但他们却在此刻彻底清醒了。
枪林弹雨中,窗外的轰鸣声带着杀意,仍在肆无忌惮地扫射着一切。
而存于他们眼底的杀意,却缓慢地褪去,渐渐变得澄澈清明,甚至说,带了一丝双方都没有察觉的,失而复得的喜悦。
那些训练时的日日夜夜,还有最后的生离死别,都化成了此刻眼底最鲜明的颜色。
许濯望着那双眼睛,薄唇颤抖,轻声地说:“……三十五号。”
顾呈晔回应着他:“我在。”
他停顿了下,然后,带着薄茧的指尖抚上对方苍白的脸颊。
似是安抚那样,他的指尖轻轻擦过对方的唇角,鼻尖,眉眼……最后,他看着对方的眸子,又一字一顿地重复——
“我一直都在,十八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