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毓宁公主既已回到京城,其于宁州前后所历之事,自然可得分明,谁知她竟也言说不清,在南容澈的反复询问之下,也只说得出大概:“有个自称醉梦里主人的梅氏女子,起先借口商讨如何施行新政,将晏麒诓去了她那风尘之地,却一直不肯放他出来,我去要人不成,反而遭宁州军阻拦,才知道这女子竟是宁州刺史江实的外室。初时以为她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利而阻碍新政,后来才知道她原是扶朔人,她说十分敬重晏麒哥哥的人品才学,定要将他带到扶朔去。若要晏麒哥哥留在南晔,除非有平朔将军代他去……我知道皇兄必定舍不得江凌霜,可我又如何舍得晏麒哥哥?于是便给母妃传书商议对策,而不几日江凌霜便到了宁州……之后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晏麒哥哥虽然得以从那醉梦里脱身,却……”
听着毓宁说出这番话,柔隐太妃始终捏着两把冷汗,她想想自己并不曾收到毓宁的书信,如何竟莫名地牵扯到这一宗关乎皇后安危与上卿生死的大案中。虽然南容澈此时看似并没有要向她问罪的意思,但柔隐太妃心中亦清楚自己终究躲不过这一场是非。南容澈此时的隐忍未发,或者是出于对毓宁尚有怜惜之情,或者是因为晏麒之卒逝亦使他倍感哀痛,但更重要的还当是他心中对凌霜之处境的担忧。这从他不但破例直接召见了靖远公府管家江春,而且随后便派小笋与他一道火速赶赴宁州一节便可见出。
京中人人皆知襄国公府世子、南晔上卿晏麒停灵于家府,而府中既不举哀,更无人来往吊祭,这一处昔日无比煊赫的高第大宅寂寂如斯,以至于使得偌大的京城都显得异常沉静,然而在这看似沉静的气氛之下,却是一时一刻也不曾停歇的洪波暗涌。而对于身在宁州的凌霜而言,此中一切暂且不得与闻。
扶朔新君符崇亲至宁州“延才”不得,扶朔使团此来南晔商议和亲亦必无功而返,而华泽之地犹在两国议程之上,于此势必将有一战。
凌霜自因不能对符崇不利,只能任其脱身归国,却将梅岑留置。凌霜本欲将梅岑即刻移送京师,而江实却坚持将其暂押于宁州,因虑及不日便有起兵之虞,而江实正是可用之将。江实亦立誓一旦凌霜对扶朔用兵,他于军前绝不辱将命,死亦不旋踵,若战后尚得生还,则情愿不求君恩恕其前时之罪,而愿与梅岑同乘槛车入京受死。凌霜虑及他与梅岑的关系非同寻常,此时不能不加容情,心下虽不免为其夫人叹惋,亦颇觉无可奈何。
小笋与江春一行人飞骑前往宁州刺史府之时,却见一员将校自其侧翼快马疾驰而过,银色的兜鍪上飘着一抹炫目的红,分明是南朔边境守军的服制。小笋一惊,转头向江春问道:“怎么边军的将校也到宁州来了?”“宁州近于边畿,如今平朔将军在此,边地有急情来报,不足为奇。”江春一边答话,一边勒马放慢了脚步。小笋见状,不满道:“江管事何以故作迟缓,难道以为陛下的圣旨不比军中情报紧要?”
江春冷眼看着小笋,不紧不慢地反问道:“那么侍御以为宫廷的宠辱与陛下的江山,何者更为紧要?”
“这还用问,自然是陛下的江山为重!”小笋见江春仍然迟滞,为方便说话,只好也慢了下来。
“这便是了,”江春笑道:“我家公子心同于此,所以比起登临南晔皇后之位,她自是更重身为平朔将军的职责。侍御最明圣意,自不该令将军为难。若此时圣旨先达,将军若受诏回宫,恐将贻误战机,以于社稷不利。若不受诏,非但将使陛下难堪,将军亦难免擅权自专、违抗圣命之罪,复令朝野不安。而陛下圣心已定,属意唯一,侍御又何必争此一时之先后,陷帝后于两难呢?”
小笋眯起眼睛深望江春移时,说道:“江管事久在靖远公府,耳目虽为陛下所视,而腹心早为江家所有了吧?”
“侍御此言老夫却听不懂了,”江春意味深长地回道:“陛下既对平朔将军倾心相付,自是以江家为腹心,老夫即便心附于靖远公府,也等同效忠于陛下。侍御向来最知圣心,试问陛下可愿再听到朝野对将军在外不受君命的非议?晏上卿骤然卒逝,已令陛下不胜伤感,又何必再以将军之违命更使陛下多忧?”
小笋听后,亦觉江春所言有理,心中暗忖:即便这立后的诏书不能及时送达,难道除了江凌霜,南晔还能有第二个皇后吗?晏姈姝本就不得圣心,如今又被查出与扶朔谍探暗中勾连,罪已当诛,陛下虽因念在襄国公于帝业有功,且与上卿晏麒又有君臣之谊,姑且恕其死罪,却将其拘禁在晏麒墓园,已是残生无望。而太后因一向对晏姈姝护持有加,自觉难辞其咎,对此事亦不复置喙,只推身心倦乏,意欲专心静礼佛事,连陛下之面也见得少了。襄国公晏显虽然未被治罪,而自陛下赐莲之日起便闭门谢客、称病不朝,实同废置。相较于同受先帝所托的靖远公,如今虽已不握兵权,每常闲居在府,却能不时得陛下关怀赏誉,二公虽是一般不在中枢,实在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