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夏睁开双眼,笑着摇头,“我这种从不忍气的性格,哪有人能让我不愉快?只是写作《蜉蝣》的时候有些思虑罢了。
“网传有的作家可以把自己写哭,我倒是没有那么夸张,但准备参考资料的时候,看到某些悲惨的部分,心里难免不太舒服。
“古代诗人曾说,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我虽然自幼失了怙恃,却还算衣食无忧,对这句话,一直没有深刻体会。
“到了今天,却油然体会到那些悲剧后面隐藏的问题,体会到我追求的所谓‘爱与美’,需要面对怎样强大的敌人和势力。
“理想是不能放弃的,但能不能实现理想,怎么去实现理想,我现在的思路和方法会不会事倍功半?却是值得忧虑的。”
莉莉的眼神都是关心和探寻,“能具体说说吗?我可能也没有什么好的解题思路,但至少可以与你一起分担承受的压力。”
陈夏点头,眼神真挚,“谢谢,正要借助你的智慧。我以前幼稚地以为,虽然受到客观环境影响,人的境遇好坏主要还在自身。
“那些放任金钱和物质,侵蚀道德底线、消磨精神追求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咎由自取,不需要同情、只需要惋惜。
“我所要做的很简单,就是把一本本小说,制成映照本源的镜子,让他们看清变得丑陋的自己,找回久已迷失的初衷。”
陈夏自嘲地笑笑,“如果真是这么浅薄就好了,随着观察广度的扩大、思考角度的深入,我发现理论和实际有很大的偏差。
“想想也是,如果问题真的如此简单,这项使命怎么会留到今天,留给我来处理?怕是早就被历代先贤顺手解决了。”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北都的灯海,“我所忽略的是,很多人不像我,没有好的教育、容貌、家人、朋友,甚至可能没有健康和温饱。
“在我看来是填空题、多选题的,在他们可能是单选题,或者根本没得选。他们也会憧憬爱与美,却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
“面对这个险恶的世界、面对我这样傲慢的人,匍匐在地的他们,只能用力抓住每一点维持生活、生存的资源,哪还顾得上其他?”
莉莉欣慰地笑了,“你不是只会抱怨的人,想来已经有新的计划了吧,像当初领悟到不能单打独斗,就立刻筹备公司一样。”
陈夏摇头,发丝随风飘舞,“千头万绪,理不出来。我只是发现了几个难以战胜的新敌人,所以才上来吹吹冷风,想要清醒一些。”
莉莉好奇,“有哪些新敌人?”
陈夏皱了皱眉,“法律政策的纵容、泛滥的资本、巨大的贫富差距、贫穷、疾病、人为制造的焦虑、过度的消费主义,整个链条。”
莉莉按住眉心,“从概念落到实际,这是好事。但怎么从这些强大的敌人面前,取得我们想要的东西?答案很不好找啊。”
陈夏点头,“一步一步来吧,只要不放弃,生命总能找到出路。在此之前,先帮我约一下流风的白霄,我想要一个好找的答案。”
两人身前展开一个很大的光屏,里面有一对挽着胳膊的年轻情侣,正微笑着沿玄鹂大街闲逛。其中的男子,被陈夏画上了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