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成建连连接中,心情大好。真以为自己显了神通。不过这般得意,他倒没有在外边显出神彩,反倒板着一副冷峻的脸,坐在老蔡屋子的里边的围椅上。
老蔡干干瘦瘦的,两颊的发丝已经黑白交杂。这般瘦弱的身子,已经看不出他以前的浑噩和凶狠了。这几日见面却也比前些日子有了一些气色。
他的媳妇更加的憔悴和瘦小,身姿的神情特别像是被孤立在一旁坐在地上倒腾树枝的猴子,也不太会讲话。逢人问好,脸上的褶皱就屈成了一张笑脸,在老蔡面前却也有些凶凶的。
媳妇端着一水杯递给了老蔡,骂骂咧咧的抱怨了几句,然后走到另一间屋子里认真的干活去了。
老蔡喝了口水,摘下他的老花镜,从抽屉里边拿出了一沓钱,朝着成建走了出来。
成建接过了钱,将钱分了几份,其中两份递给了老蔡。
“这两个数字,每次数字买两千,这些钱给你分红。”
老蔡略带玩笑的显出了自己的心机和顾虑,
“你给我分红,我接着。但赔了我可不会还你。”
“我要是哪天赔光了,你能出钱给我买条二手裤衩子我都谢谢你。”
“诶,这个行,裤衩子我多的是。但我也要多句嘴,劝你一句,说不好这只是凑巧,运气好而已,一次买个几百块钱就够了。别真的以为自己显了神通?输钱皆是赢钱起,按概率来说,你翻船就是在这一次。”
成建望着坡上的桑树,眼神里像是有了一丝主见,
“有些概率往往是出人意料的。你嘴巴里边反正是说不出一句好话来。也得,反正每次都说的是反的,适得其反,就听你的反话。这两天陈老四跟着买没有?”
老蔡又折回了他的柜台里边,翻开了账本。
“买了,跟着你买的。他不就拿着钱这些钱哄上边的情人开心嘛。他再来我也不给他买了,他还赊着一条烟钱在我这里没有给呢,也不说起一声,像是忘了一样。你坐,我先去忙活屋子里的事情。”
老蔡出了柜台走进屋子里头,接过了他媳妇手里头的活。他媳妇弓曲着身子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搭在膝盖上边,也没有说话。对着成建笑了笑。
成建对视了一眼,眼神是漠然的,接着掏出手机,给债主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头嘟了很长的时间才接通,成建像是早有准备的开口说道,
“诶,龙哥。这两天怎么样?”
(电话那头抱怨输了钱。)
成建听着讲话,似乎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他像是一个大彻大悟的人说道,
“小输就算赢了,那不要紧啦。不过我想着也得醒事一点了,赌博这个事情还是不要碰。”
(钱的事情你怎么说?)
成建就等着对方先前一步把话带入正题,他好开始展现着他的油滑,他应对生活的诡计和演技,这是他得语气中带着焦躁不安又夹着无何奈何,
“我现在也是为了钱的事情恼火着,别人也差着我的钱,你说老是我差着你的钱怎么好意思,我真的是暂时拿不出钱来。我今天主动给你打电话,就是诚意。把话说出来,让你落个心在肚子里边。现在鱼价不好,我想着看能不能给弟弟还缓个把月再说,到年边了绝对是没有问题的,你了解的啦,龙哥,我不是个烂**的人。”成建后几句的话语中,有难得一见的沉稳。他似乎是在正儿八经的跟对方商量,其实心里萌芽了他的另一个目的。他想拖延一点时间,有一块碎片般的种子在他心里慢慢的集聚生根发芽,他想把那这些钱用在能够一本万利的事情上边,做一个单车变摩托般的赌注。
(“你嫂子的弟弟惹了祸,骑车把人给撞了,学校把他给开除了,一家人大大小小都等着我的钱用。想给他在五区那边安排一个好些的事情做,好多事情和关系要打点。”)
“诶,这件事情好说,我那边有这么一个亲戚,嫂子愿意的话,我什么都给她安排好,放一百个心。好,行,那就先这样。”成建心里也并没有一个底,胡乱答应,拖延着。这短暂的喘息让他觉得轻松的起来,而这只会加重下一次面对时的压抑感,让暴风雨的前夕显得更加的猛烈。
挂完电话,成建上嘴唇翘了起来,歪嘴对着墙面一笑。墙面是用墙纸糊着的,墙纸已经脱胶翘了起来。整个墙面上挂了近几年的日历本,还有一些贴画。正齐小桌子的侧墙上方挂着一面塑胶镶边的圆镜,成建对着整了整自己的发型,起身说道,
“走了,老蔡。你帮我看着点。”
或是一些愧意,有念在情分上边,成建走出去后,又扭头对着老蔡说道,
“陈老四要跟着买,你就让他买,别人就不管他了。”
老蔡在窗户口对着成建招呼,
“好咧。”,又细声在屋子里头嘀咕道,
“这小子这会儿估计真的是财神爷附身了。”
他媳妇见着他这副表情,有些怨气的说道,
“人家财神爷也不干你的事情,看你的样子,心里是不是痒了?”
老蔡停下来手里的活,突然皱起的眉头,又突然松懈下来,像是及时刹住释怀了某种情绪,
“行啦。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现在已经爬到岸上了,先前差点淹死在里头,这东西诱惑再大我自己也不会再碰了。”
“你晓得就好。”
成建走出铺子没有往坡上回家的路走,而往医院前头走去,那是通市区的近路。袋子里头揣着的钱凸显了出来,在路口拦了一辆的士。的士开得很急躁,见缝就插,猛踩油门狠踩刹车,煞有烦心事憋在心里头出气一般。每一个红绿灯或者堵车等待的时候,他就会拿起手机急躁的按出一段文字,像是在编辑一条倾泻情绪的短信,而每一个行驶过程中,他都在像是在收集情绪的碎片和证据。
终于在手机短信‘滴’的一声响后,他忍不住了,拨出电话大骂了一通。
“你就是想着等着我爸的那一套房子拆迁嘛,你一分都别想拿。”
成建后排见到司机喷出来的唾沫,心里头一时间也想不出话来,只是听着他们在电话里头的争执。
“离婚。”是最后二字,这司机说得很坚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连手在手机键盘上按断电话的那一下都非常用力,过后把手机扔开了。手掌猛拍了两下方向盘。
对于离婚,这在成建看来是从来没有思想过的事情,似乎不需要从结婚领证那一刻起,从他同唐宛两人相互默默吸引到确认关系的那一刻,成建就没有想过两人会是要分开的。成建只有与唐宛的这一段恋爱。他倒是把这段恋爱看作了是一条“生命”。他吃过他父亲的亏,知道一个浪荡的男子对家庭和孩子的影响,因为母亲的苦,他憎恨着他的父亲,逃避着他的父亲,与他的行为反其而行。可在一些没有意识到的举止上已经渐渐的同他父亲潜移默化了。
他点了一根烟递给了的士师傅,
“家里什么矛盾?闹到了两口子要离婚。”
“家里的婆娘整天事情不做,就只知道坐牌馆,老子一回去一口热饭都没有吃的,饭要么就是从牌馆里端过来放在那里,要么就是放在锅里边自己去炒。更别说夜班回家,到家第一句话就是问你‘今天搞了多少钱?’各种事情找你要钱,赚少了就嫌你没能力。孩子不带衣服不洗。前几天背着我输了五六万块钱,家里的钱全部被她输光了,现在孩子补习班的钱都拿不出来。现在的婚姻还有爱吗?都是搭伙过日子而已,这个王八蛋,她不肯离,就是等着我家里那套房子拆迁,她好分钱。娶了这么一个婆娘,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你在外头建设,她就在背后抽你的大梁。”司机讲话肢体十分的生硬,手臂像是在拧着大锤挥摆,却不曾砸下去,而他的表情却是千变万化,无奈,憎恨,无助,不断在脸上切换。
成建没有言语,在沉默地思虑间,短短片刻后突然明白过来,自己的生活该是因为娶了唐宛而去值得骄傲的,可他却没有珍惜过。而这种生活需要抓住的确幸,只是在他的脑子里像一道闪电,片刻间照亮了夜晚。接着司机讲过的话不断地在他脑后里按着次序推后,他坐得很端正,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边,开口讲到,
“你家住在那里的?”
的士司机似乎明白自己倾泻得过多了,很快的从情绪中克制平缓下来,
“乡下边,东亭村五组的。”
“那地方要拆迁吗?”
司机把烟叼在了嘴里,左手撑在了车窗上头,开也车没有那么急躁了,
“说是这样说,啥时候拆也不一定。现在好多人有已经收拾好准备搬出来住了。”
成建也同样的放在了窗户,把手搭在了车窗上边,
“那里拆了有什么用?”
“修高速公路呀,从西亭一直沿着向北,中间那一段路都要拆。”
“西亭往北一直是对着桐村的啊。”
“是的,那头具体在什么位置好像还没有定下来。”
车内的话语又落了下来,成建在脑子里这么一算,算到了自家的老房子大差不差的也在这规划的范围内,可房子现在是由成桢占着的。
的士已经快到了自家的楼下,成建又开口急切地说道,
“调头去城关那边,我想起点事。”
司机没有过问,他依旧陷入在自己生活中那些琐碎的枷锁里,这枷锁是思想和心态给自己拷上的。在陷入烦恼中,往往视角就会越发的狭小,小到只有一种视角,就是太自我视角,这时候外界所有的事物和看待,一切微小的变动,似乎都与自己紧密相连。如果能够以乐观的心态,与烦恼反其而行。如果能多换一个一种视角,多方位看待。他如果换一种心态换一种思维,也许就能从此时脱身而出,拨云见日。
成建向来有这方面领悟的能力,所以他才能够这么洒脱,不过成建并没有规劝让司机看开一些。他不想干预别人的心情,也免得撞上一面冷墙。
车子转过头来往北行驶着,走到路口左转向东,车子驶上了梧桐大桥,远远望去可见成建自家楼房的身影,这一带没有高楼,夜晚也没有霓虹。此时的天色已近昏暗了,而一切却不像是自然的,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压迫。
的士司机没有再说话了,安静了下来。过了大桥,绕过几个街区。车子在李向军的宿舍楼下头停了下来,成建付清了车费。急着瞧了两侧的建筑,天已是彻底的黑了,但广告的霓虹又照亮了这深暗的夜。成建确认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后,然后就上了楼去。电梯里很破,四壁都被货物撞得坑坑洼洼,上升时也不平稳,几次的异响和晃动把成建的心提紧了好几次。出电梯门,入户的灯是坏的,成建小心着摸索。
(二)
李向军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头。半刻钟前,他决定给林瑶打最后一个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这半刻钟对他像是一个世纪的挣扎。成建敲门时,他才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神来。他近来的思绪越发的游离无法积聚,开始陷入爱情的苦恼中,变得多疑起来,这一切真真假假,却又假假真真,他分辨不清。林瑶数次的拖延和婉拒,浇喷着他心底的炙热。客厅里只有南面阳台有一扇窗户,并不通透,越是靠近里侧越是昏暗。他想让自己阳光一点,坐在了窗户边的椅子上,到现在他坐了有近两个小时,此刻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家具的陈设只能见着一个影子。窗户外边是一片正在开垦的地,不断的在碰撞出嘈杂的声响,漫天的灰尘敷在玻璃窗上让外边的霓虹世界也不那么清晰,同他模糊的记忆一样。他不断回顾和揣测,这时才看到爱情中各自的小心思。他很想抛开这一切,不再去想,可脑子里已经如同乌云笼罩,心情也像是要下一场大雨。
成建这时的到来对于他来说,来得正是时候。李向军颤巍地站起来叹了一口气,抽开椅子,片刻的舒坦了自己的内心后,往门口走去,李向军顺手摁开了客厅的灯。
成建踏了踏自己的鞋底,掂去脚底的那些灰尘,
“没去上班?”
李向军沉默了太久,也或者是在心里跟自己对话自言自语了太久,真当与人交流时,才发现自己喉咙里在撕扯着,他哑着嗓子说道,
“歇息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