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冬稚怕陈就想太多旧事伤怀,和他约了吃饭。快到傍晚,却接到盛城的电话,说许叔身体不适。
冬稚关切问过,和许博衍一起准备回去看看。
电话打到陈就那,他还没下班,听她解释完,他很是平静,只说:“去吧,我等你。不着急。”
挂了电话,冬稚对着手机看了会,正想微信联系柯雅,让她备些东西,发现有陈就的消息未读。
点开一看,是半个多小时前,他发来的一些菜谱。
冬稚愣了一下。
【陈就:想吃哪个?】
一连数道,全是她喜欢的菜色。
口味,食材,没有一样是她不吃的。
他总是这样,把一个人放在心尖上的时候,就是真的,只有那一个人。
冬稚看着他的头像,和对话框里他那边长长的一片内容,出神半天,好久才敛下眉眼。
窗外还是冬天,但很快就要过去,也理应会过去。
她深深吸了口气,拨通陈就的号码。
那边接听的声音略带疑惑,或许是以为她有什么事。
这一次,冬稚没有给他太多说话的机会,清透的声音,平和而坚定。
“陈就,过几天我带你回家,我们去见我妈。”
……
冬稚和许博衍过午抵家,许叔已经从医院回来,状态好了不少。许叔有歇晌的习惯,几个人说过话,霍小勤推他到房里休息,给他安置好才出来。
冬稚在客厅里坐,聊了些不咸不淡的话题,扯到陈家的事上。
“陈就给萧静然办了葬礼,没葬在澜城,在他们后来搬去的那个地方,他们在那定居好多年了。”
“她丈夫呢?”
“救过来了,但是半身瘫了,身体不便,生活需要别人照顾,陈就给他请了保姆。”
霍小勤沉默许久,问:“陈就怎么样?”
冬稚说:“他还好,缓过来了。”
客厅里有片刻的安静。
过了好久,霍小勤幽幽开口:“你恨他们吗?”
“当然恨。”冬稚直言不讳,同样说的明白,“我恨他们夫妻,不包括陈就。”
“刚离开澜城那段时间,我恨他们恨得要死,日夜做梦都在向他们讨债,我不止一次在梦里质问陈文席,问他怎么就那么狠心,对你爸一点都不留情!”霍小勤音量虽低,却字字掷地有声。
她眉头拧了好久,慢慢地,一点一点展平,“到后来,我又开始做梦,梦见刚和你爸结婚那年。”
冬稚将水杯捧在膝头,没有打断。
“我嫁给你爸那天,陈先生——那时候这个称呼还是陈家老爷子的,他身体还硬朗,亲自给我们主持婚礼。他送了我一对纯金手镯,嘱咐我们好好过日子。那天喜宴上,他喝多了,逢人就敬酒,脸上的笑从头到尾没停过。宾客都说,他把你爸当成半个儿子,说他比自己亲儿子结婚的时候都高兴。”
霍小勤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脸上的神色怅然又难以形容。
“当时萧静然刚嫁进陈家不久,他们夫妻俩给了我一份见面礼。”
“是陈文席亲手交到我手上的,一对吉祥如意云纹的金镶玉镯子。他跟你爸喝了好多杯,两个人都喝红了脸,我去扶的时候,他抱着你爸高兴得不撒手,一个劲地说,成家了,真是好……”
霍小勤微微红了眼,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有半点不好的地方!”气息越发重,她竭力将泪意压下去,艰难地咽回喉间。
旧时的情谊,是真还是假?那些虚假之中,有没有什么时候,曾经有过片刻的真心?
除了他们自己,谁都不知道。
“可是,那跟陈就无关。”
冬稚缓慢地开口,声音翁翁发闷,“他也很无辜。”
霍小勤没有接话,没有否认她的这句。
相对无言中,旧事沉寂地泛着波涛。
冬稚看向霍小勤,向她开口,一字一句:“妈,我想带他回家。”
“……”
霍小勤别开头,无言中眼角湿润。
冬稚坐在她面前,不逃避也不闪躲地面对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我已经带他见过爸爸,也希望,带他回来见见你。”
……
陈就来盛城,是在三天后。
冬稚到高铁站接他,他带着一个小小的箱子,一只手拎,一只手牵她。
他到得有点晚,天已经擦黑。冬稚没有开车,两个人打了车到许家在的住宅区外。小区很大,他们在正门下车,步行进去。
其实可以直接开到停车场,那样会近得多。但或许两个人都想有一点缓冲的时间,心照不宣地放慢了步调。
冬稚和霍小勤开口那天,等了好久才等来回答。
霍小勤默不作声地流泪,擦拭完眼角,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让陈就来见我。”
除此之外,没有其它。
“害怕吗?”冬稚朝他问。
陈就反问:“怕什么?”
可能会被霍小勤骂,可能会被赶出来,可能并不能谈出什么好结果,还会有很久很长的路要走。
前路不甚明朗,哪里是终点,他们还不知道。
可他们已经走到了这里。
冬稚因他的语气,蓦地也笑了,很轻很轻地扯开唇角,“是啊。”
没什么好怕的。
这个点,在外的人很少,家家户户亮着灯,楼与楼之间别样安静。两旁都有路灯,过一段就是一盏。灯并不亮,没有扑火的飞蛾,路面照得不怎么清楚。
以前盛城的家门外也有一段路,有时有灯,有时黑漆漆的不太好走。她走过很多次,也和陈就一起走过很多次,就像现在。
眼前的这条路,同样这么长。
他们要去到的地方,或许没那么快能得到祝福。
但一切都没关系。
脚下是石板路,手牵得好紧,他们一步一个脚印,走在明与暗交接的光影下。
这一次不用回头。
已经见过野火,这一路,就不算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