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一片秋风扫落叶。</p>
花溪村的景象一天一变，与濮阳漪当初来的时候，又有不同。</p>
阿左和阿右像两个机灵鬼似的，自告奋勇带着她去庄子闲逛，小家伙混得很熟，这边菜苗那边兔子，全有他们染指过的痕迹。</p>
这一桩桩的，他们都显摆似的告诉濮阳漪。</p>
濮阳漪心性好动，喜欢得不行。</p>
尤其那青绿的菜地，看得她眼睛都直了。</p>
“不如摘一些回去，晚上煮面片也好。”</p>
阿左眼睛一瞪，连忙伸手阻止。</p>
“不行，这是我舅母的江山。”</p>
阿右也撇了撇嘴巴，很不情愿。</p>
“不要打我舅母的江山。”</p>
平原县君愣了愣，笑不可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p>
崔稚听着孩子一口一个舅母叫得慌，心里便不时浮起离京前入宫去看太后，太后提到冯姬时的表情。</p>
这哪里是她的江山？</p>
冯蕴夺的是她们李家的江山啊。</p>
勾走了裴獗的魂，连敖七都被她迷惑……</p>
趁着濮阳漪四处游走，崔稚借口很累，又回到庄子里找到冯蕴。</p>
“冯姬，我有一事相问。”</p>
冯蕴这会子是真忙，但人家开了口，她还是耐着性子，笑着问：“崔四娘子请讲。”</p>
崔稚道：“敖郎可有来信？”</p>
冯蕴皱了皱眉。</p>
看来她还不知道敖七的现状。</p>
“没有。”冯蕴很坦然地告诉她，“战时多有不便，敖七想来不便写信，崔四娘子也不要太担心。”</p>
崔稚抿了抿嘴角，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下去。</p>
“开年我和敖郎大婚，请冯姬入京吃喜酒。”</p>
冯蕴有些意外她会这样说。</p>
看着眼前这张戒备的脸，笑着嗯声。</p>
“恭喜崔四娘子，我一定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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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上缠人的主，冯蕴很是无奈，百忙中，还是招呼濮阳漪和崔稚在花溪村用了午食。</p>
仍是简单的家常饭菜，灶上按濮阳漪的要求，摘了两棵青菜回来，炒给她吃。</p>
濮阳漪再一次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p>
阿左和阿右跟着她，眼角润润的。</p>
“舅母……”</p>
冯蕴面带微笑，将两把长命锁，挂在他们的脖子上。</p>
“平安富贵，无病无灾。”</p>
长命锁是银子做的，安渡城就一家银铺开着，做工不是很好，但孩子来了这么久，她得表达一点心意。</p>
阿左阿右强忍泪水，不停地瘪着嘴巴点头，安慰她自己乖自己听话。</p>
可是，在被仆女抱上马车的时候，还是大哭起来。</p>
“舅母，我们在中京等你……”</p>
“舅母……我们还来……”</p>
冯蕴但笑不语，朝他们摆手。</p>
等马车带着孩子的哭声走远，这才木然着脸回来，带人将药品装箱，一并运往石观码头。明儿一早，就要送去信州了。</p>
这是重生回来第一次出远门。</p>
冯蕴准备得很充分。</p>
吃的，穿的，用的，就像她当初带着小驴车去北雍军大营一样，又是满满当当的一车。</p>
村里人看到这般，都上来调侃。</p>
“里正娘子不会不回来了吧？”</p>
冯蕴看着自己的庄园，笑着回应。</p>
“那我可舍不得。”</p>
村人都表示出了友好，汪氏和孙家大嫂甚至还带来了鸡蛋等食物，叮嘱她路上吃。</p>
任汝德也来了，挤在人群中，朝冯蕴拱手作揖。</p>
“村学的事，有我看着，里君放心自去。”</p>
冯蕴还礼，“有劳先生。”</p>
村里有十个什长，庄子里有阿楼和邢丙，农具坊有涂家坞堡的丛师傅和几个匠人，各项事宜都交代得清楚，她没什么不放心的。</p>
这次出门由叶闯带队，除了大满和小满，随行的全是裴獗留下的侍卫，庄子里的部曲，冯蕴一个都没带走。</p>
天不亮就出发，花溪村居然有许多村民前来送行。</p>
“里正娘子早些回来。”</p>
有几个妇人听说她此去，是要到信州战场，甚至流下了眼泪。</p>
“里正娘子要好好的，全须全尾地回来呀。”</p>
浓雾弥漫间，村人的脸像上了一层釉，模糊又温暖。</p>
冯蕴打着帘子，一路跟人微笑道别。</p>
直到出了花溪村，她才放下帘子坐好，长长吁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敛了起来。</p>
“快着些，别误了时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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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观县码头，贺洽早已在等待。</p>
但他没有想到，冯蕴说的带点药品，会有这么多，而且全是战场上急需的伤药，当即便激动起来，拱手时，手都在颤抖。</p>
“太好了，这可太好了。”</p>
贺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他很清楚，每场仗打下来，很多人不是被敌人杀死的，而是因为受伤不治，缺医少药而死的。</p>
这些药，可以救多少士兵的命啊。</p>
贺洽朝冯蕴长长揖一礼，眼里全是感动。</p>
“里君大才。”</p>
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女郎这样敬重过。</p>
怪不得大将军会在出征前，对他那般吩咐……</p>
将军是多想护着这个女郎啊。</p>
可他违背了将军的心意，放女郎去信州，不知究竟是对，还是错……</p>
贺洽脑子里风浪不断，而冯蕴的药品已然运上了停靠的楼船。船上运载的全是送往信州的军用物资，有士兵在甲板上检查，一个个持锐披甲，面无表情，看上去很是严肃。</p>
负责运送的是行军长史覃大金，他和冯蕴早有交道，又有贺洽的提前知会，于是粗粗打量几眼，便招了招手。</p>
“带冯姬上船。”</p>
冯蕴走在前面，侍卫营的兵马紧随其后，上了楼船。</p>
贺洽领着人在岸边挥手。</p>
阿楼、邢丙等人，也挤在人群里，大喊。</p>
“女郎保重！”</p>
“保重。”冯蕴朝他们挥手。</p>
就在这时，码头上突然出现一行人。</p>
看仆从的打扮，不是晋齐的人，而是云川人。</p>
冯蕴坐在船舱边往外看，很快发现了淳于焰那一张生人勿近的清冷面具。而他的身影，很快便通往了码头的另一端。</p>
那里也停靠着一艘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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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冯蕴第一次乘坐楼船。</p>
也是第一次，看到北雍军的“舟师”和水战力量。</p>
有点出乎意料，楼船船体庞大无比，比她以为的要强上许多，一点也不输于齐国。</p>
所以，前世那一战，如果不是三将背刺，裴獗怎么会败在萧呈手上呢？</p>
如今眼看往事要重演，还是提前了三年之久，她是那样急迫，想去信州，去到阵前，要揭穿萧呈的阴谋……</p>
大抵是这三天太累了，坐在船舱里，她便有些昏昏欲睡。</p>
覃大金专门为她备了一个小房间，身侧有大满和小满陪侍。困了，她便放心地躺下去休息。</p>
这一觉冯蕴睡得沉，依稀恍惚间，她感觉身子很是不适，竟像是生病了一般，忽冷忽热，蜷缩着身子仍是控制不住颤抖，鼻翼里的呼吸都灼热起来……</p>
最糟糕的是，她好似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手脚都动不了，眼皮又涩又重，怎么都睁不开了……</p>
宛然如梦。</p>
迷迷糊糊间，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兵戈声，厮杀震天，鲜血几乎要溅到眼前，空气里弥漫着腥臭的味道……</p>
接着，火光冲天而起，恐惧感就那样弥漫过来。她不知发生了什么，脑子里是空洞的，胸口却灼痛异常……</p>
“大将军，韩绪、楚长反了、胡宜也反啦，我们被包围了！”</p>
这个声音熟悉又带点陌生。</p>
冯蕴觉得自己是在哪里经历过的，脑子里懵了片刻……</p>
一个清冽的声音，突然破空传过来，撕心裂肺。</p>
“阿舅……快！快撤！不要再往前追了！”</p>
是敖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