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以后,陈蓉依嫁女的规格将修月梅嫁给荆玉庆,抬着的陪嫁箱子和车子推着的嫁妆,足足有半里路长,柏年和松年也都送了礼,柏年送了两块银元,松年是倾其所有,把自己的二十块银元都送给了修月梅。
王燕得知柏年家只送了两块银元,觉得自家礼送多了,吃了午饭,她给松年端上一碗茶,放在他面前,自己站在八仙桌旁,婉转地说:“我爸和我说,亲戚间礼尚往来,是有讲究的。”
茶碗冒着热气,松年看着躺在门槛边的黑猫,心不在焉地问:“什么讲究?”
“一是对等,二是协同。”
“说具体点。”
“你送我桃木,我不还琼琚;姐姐送桃木,妹妹也送桃木。”
松年的脸色和杯中茶一道降温,他冷冷地说:“你究竟想说什么?”
王燕小心地说:“小辛说,荆玉庆结婚,她家送了两块大洋,我们家送二十块,说我家送多了。”
松年恼火了,用拳头重重捶了一下桌子,大声道:“我知道你没憋好屁,是你觉得送多了吧!”
王燕低下头,低声说:“我们结婚没收月梅的份子,她结婚,送了她二十块,多不多?”
“她送一块手帕,价值连城,送二百也不多。再说,那是我自己的钱,不是你的陪嫁,我愿意花,你少管!”
王燕没想到,想提醒丈夫一下,礼尚往来适可而止,大手大脚下不为例,没想到丈夫雷霆大怒,她有些害怕,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多言,觉得自己修养不够,她赶紧捂住嘴,去厨房干活。
入夏以后,皇塘地区久旱无雨,河塘干到见底;稻田无水,禾苗半枯,农民心急如焚。
劣绅佟绍看到了商机,成立了“荣丰机器戽水公司”,在通长江的大河边架起戽水机,以每亩二元的高价向农民们灌水收费,另加装机费过塘费,每亩的水费将近三块银元,如果收成不好,每亩的稻子也只能卖到三元。农民们怨声载道,找到乡农促会,要农促会出面,跟佟绍说说,水费降低一点。
张会长找到佟绍,刚一开口说水费的事,佟绍就拍桌子吼道:“有钱就用,没钱拉倒,少放臭屁!老子就是这个价,没求谁用!”
张会长碰了一鼻子灰,心情不佳,在乡公所门前碰到蒋贤,说起佟绍趁天旱之机,干趁火打劫之事,两人都很气愤,张会长说:“你蒋家常行善事,又有经济实力,你家买一台戽水机吧,价钱低一点,给农民稻田灌水,如何?”
“今年我是儿子结婚,干女儿嫁人,陈蓉要面子,这两项就花了七八百块,一台戽水机要一千多块,我一下拿不出这么多钱,你要是能再找两三家,大家凑凑还行。”
“我找了几个人,他们都担心机器用一年就闲置,如果明后年天不旱了,钱就白扔了。”
“天不旱,水稻也要灌溉。”
“是啊,我还说,你可以不相信富人的人品,但一定要相信富人的眼光。现在武进、丹阳有钱人做戽水机灌溉生意的不少,没有不赚钱的。”
“你再找田多的人家说说。用佟绍的戽水机,一亩田三块,一百亩田一年就要三百块,与其三百块给姓佟的,还不如买机器呢。”
“你说得对,多交水钱不如买机器。这样吧,你家拿一半,我再找一半可以吧?”
“好吧,你找到人,我家就参与。”蒋贤答应了。
过了两天,张会长便找到三户人家,凑到七百块钱送给蒋贤。蒋贤马上凑钱,他让安吉安莉和修月梅各出一百块,因为他们三家的稻田都在皇塘乡,都能用上大河水,剩下的四百块由自己拿二百块,柏年和松年各出一百块,蒋贤对两个儿子说:“你们结婚,钱是我们出的,份子钱是你们收的,从你们收的份子钱里,拿出一百块钱买戽水机。”
陈蓉看松年面有难色,对丈夫说:“肉烂在锅里,钱早晚都是他们的,要不,这钱还是我们来吧?”
“不压担子长不大,不经风雨不见彩虹,这钱得让他们出。”
夕阳西照,流云飞渡,外面还亮,屋里已暗。松年眉头紧锁,站在后窗口,看着远处干涸的稻田,他不时长吁短叹,在梳妆台前纳鞋底的王燕,看着忧心忡忡的松年问:“出什么事了?”
“告诉你也没用。”
“你说说也没坏处啊。”王燕低声说,话音中带有琥珀般的温润。
“说了也没好处。”松年嘴一撇,眉毛一扬,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像一只找不到洞门的动物。
“你就说说,兴许我能帮你一下呢。”王燕猜到了他为什么发愁。
松年终于说话了:“农促会找爸凑钱买戽水机,爸让我也出一百块钱,我哪儿拿得出来?结婚我只收了十几块份子钱,修月梅结婚时又都送礼了,现在是一块钱也拿不出。”
王燕从抽屉里拿出钥匙,递给一筹莫展的松年说:“你把我的箱子打开看看,钱或许够用。”
松年接过钥匙,依次打开六个大红樟木箱,分别是两箱衣服,一箱文具,一箱梳洗用品,有镜子、木梳、化妆盒等,一箱杂物,有蜡烛,竹器等,最后一箱是银元,码放得很整齐,整整两百块钱,松年大喜过望,说:“你有这么多钱,不告诉我。”
“我让你看,你不看,说我家的钱臭呀。”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出嫁时家里给了一百块,叫长辈叫姐姐哥嫂给的叫钱,十几年的压岁钱,还有村上人家卖纸扇请我写字,人家给的润笔费。”
“这么多钱,也不见你花。”
“早起三朝当一工,常余一勺成千盅,能省就省,积少成多,以备不时之需,这下不是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