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疏玲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嘴唇轻颤立在原地,一副见了鬼一样的样子,表情复杂的看着对方。
而他,已经慢慢摘下了面具。那银色从面庞一毫米一毫米的离开,像是恋恋不舍的爱人。
终于,在停滞了两秒之后,他终于完完全全的摘下了面具。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抓着那银色的面具,身旁爆开的光芒在面具光滑的弧线上映出耀眼的反射来。
眼如黑曜石,鼻似猎鹰钩,那薄唇一张一合,却是在唤她的名字:“阿玲。”
是顾淮深,少帅顾淮深。
因为那张便条,提到了八年前,提到了露从今夜白,顾疏玲便自作聪明的以为约她的人就是沈夜白,却不知道原来并不是他。
八年前出现的人并不只有沈夜白一个,而露从今夜白的下一句便是,月是故乡明。是顾淮深,他把她从死人堆里带出来,然后给了她新生,给了她希望。虽然是离开了她久居的地方,却也带给了她另一个故乡。
况且当时他还说了另一番话,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而他叫做淮深,敢问哪里是南哪里又是北?他又是橘还是枳呢?
说起来,颠沛流离的人不止一个,不知故乡的人也不止一个。
而当时顾疏玲初到顾家怕生得紧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衣柜里谁都不见。而顾淮深却慢慢近了她的身,后来更是打着手语告诉她:“阿玲别怕,兄长会保护你的。放心,我会带你回到久违的故乡,回你离居的家。”
月是故乡明。
那便条上说的是这一句。
而她,只一厢情愿的以为着,却不料,哪怕是场戏,沈夜白也不一定抽的出时间来演。毕竟七夕佳节,佳期如梦,他的全副身心都已投注在阿秀身上,分不来半点。
顾疏玲苦笑,自己果然是自作多情了啊。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可她也知道顾淮深领兵去了思起镇,离白城两百多公里,军事要地,是与张家决战的最好地方。自然,身负重任的少帅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七夕节就贸然回来。
所以,她以为他在百里之外,她以为他不会在此。
如果说隔断牛郎织女的是王母发簪划下的那道银河,那么阻隔他们的,就是那荒凉的人世与命运。
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夜风还带着白日里残余的热气,但吹得多了,总是有些清凉的,也就清明了灵台了。
顾疏玲终于缓了过来,却后退一步,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笑:“兄长何时回来的?”
“刚到的,”他指了指广场对面洋楼,那里闪烁的霓虹跳跃着,标志着“咖啡馆”的字样,他说,“这里人多眼杂的,太吵了,去上面坐坐吧。”
此举正合她意,便一前一后的上了楼去。
而在鞋跟踩在楼梯上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想,刚刚有没有谁看到呢?看到她和兄长跳舞,看到她的挑逗和浅吻,看到他摘下面具时的模样……
不知道,那么多人,谁也说不准有没有人瞥到一眼。那其中的细节会不会被八卦的人编成故事甚至新闻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那么,还会被好事者编纂成什么样劲爆的花边新闻呢?
罢了,这事也不是她顾疏玲能够控制的,况且……
她用余光瞟了一眼走在他前面开道的顾淮深,心里知道,不管有什么花边新闻,都会被兄长扼死在摇篮里的。她从不担心他的能力,也不担心他是否会管这闲事。虽然一直告诫自己要远离他,但她心里也十分清楚,他是她唯一的依赖,是她最安全的庇护。就如同那时他带她回家一样,她晓得,他会护着她。
就像是现在,顾淮深习惯性的走在她前面,并不是在彰显自己的大男子主义,而是习惯了走在她前面,好把一切迎面而来的灾劫都统统挡下。
把阿玲护在身后,潜移默化中,这已经成了顾淮深的习惯和信仰。
穿过大堂,路过些许正在一边喝着洋饮料一边看花灯会的青年男女,找了个包间进去。顾淮深体贴的拉开椅子等阿玲坐下,却又自作主张的点了东西。
电灯明明就是洋人发明的,但有时他们又并不喜欢点灯。比如此时,造型别致的烛台上就燃着参差不齐的白色蜡烛。由于间隔距离的关系,看起来像是连绵在一起的,那烛光又亮闪闪的,莹莹而动,也是柔和而美丽的。
咖啡的醇香在空气中散动开来,漂浮的气流都带着浓郁的奶香味。
汤匙和杯壁碰撞在一起,搅拌的时候发出当当的声音,似乎提醒着在座的人该说话了。
却是顾疏玲先开口的:“兄长如何会有兴趣来这儿的?”
“随性而已。”他自然不会说,是文竹给他拍电报说终于说服了大小姐去花灯会,然后他自己傻呵呵兴冲冲的以百里奔袭的速度连夜赶回的。
顾疏玲抿了抿唇,心里已经了然。难怪文竹会那么坚持不懈的要来灯会,还扯出什么要寻觅良人之类的蹩脚借口,原来是在这儿给自己下了个套啊。唉,这丫头,手肘好像老是往外拐啊。
“前些时候听说兄长在思起镇。”她淡淡的说道,却也流露出一丝担忧和好奇。
“嗯,前些时候张家的那些人跳得太厉害,总不能就这么纵容着。思起镇是战略要地,守住思起镇就像是扼住了张家的咽喉,他们再能蹦达也得悠着点儿。”
思起镇这个地方,亦是最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小小一个镇子,因为有新修的铁路经过,再加上与白城的距离,算得上是白城的第一道屏障,又因着交通的缘故,是顾家重点控制的地方之一。况且那个地方,古时传有金矿,虽然只是传言未必属实,但在那里发现了铁矿倒是真的。顾大帅设想扩大地盘,把界线再向外延伸个一百多公里,把思起镇发展成自己的军工基地和重要防线。
是以,思起镇一直都是顾张两家军阀争夺的重点。但现在,它还在顾家手里。
顾淮深说,这个地方极其重要,又是张家铁路运输的重要枢纽,从这儿出发,军队很快就能攻到张家的大本营。所以,在形式紧急的时刻,他须得亲自镇守此处。
“前线危险,兄长当保重。”本以为她的关心会持续下去的,可谁知下一句话就开始数落他的不是了,“然,兄长身为三军少帅,身负保家卫国的重任,不该随意离开,还是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七夕灯会。”
顾少帅觉得委屈啊,他抛下军队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是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看看她嘛?自己可是连家都没有回,连真正的热水都没喝上啊,不表扬一下,却要这么严厉的数落,唉,心好累哦。
他在心里吐槽了一下,可说话却是正经的:“谁说微不足道了,明明就举足轻重。”他说的才不是那小小的花灯会呢,而是拐弯抹角的说的阿玲。
因为她在这儿,所以,了无生趣的花灯祭也可以变成妙趣横生的七夕会。更何况,他从来就没有和阿玲一起看过七夕的花灯。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的人,重要的是特殊的日子。
顾疏玲自觉没法儿接下去,便又道:“既然兄长已经回来了,还是回家去看看父亲,看看嫂子,还有怀昔侄子吧。”
诶,本来满心欢喜的,却被这几个名字泼了盆冷水,他心里叫道,我是回来看你的,不是来瞧其他不相干的人的。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太过不尊敬父帅了,又自我安慰道,他有的是人看顾着,不差我这一个。
但他也不能这样直说,便道:“有时间我会去的。”
“兄长,”莫名回忆起刚刚的舞来,又想起那一年他说自己要成婚了,她的语气也变得很淡,“你对嫂子,太冷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