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冬生拢了拢衣领,然后颤巍巍的伸手去摸清秋的脸,刚好摸到她的眼睛,手指轻轻一抹,便抹去了她眼角的泪痕。他说:“清秋,你又哭了?”
“哪有,我没有。”清秋嘴犟,说道,“我……我只是被河风吹凉了,有些冷,所以……所以才流泪的。”
穆冬生把她搂在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抚摸她的长发,温声道:“如何,暖了不?”
清秋咯咯的笑:“傻瓜,你不怕冷啊?谨防着冻伤了手,拉不响这二胡,挣不了铜子儿,被饿死在寒天里。”
穆冬生笑着接她的话:“那就可怜了,不知道清秋小姐愿不愿施舍我这个穷酸的丑瞎子啊?”
“知道自己丑那还吃藕?自作孽啊。”
清秋是在十五岁的初冬遇到穆冬生的。
那时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于家于国于清秋自己,都是如此。
光绪二十年,日本弹丸之国居然在黄海与当时号称最强的我北洋舰队为敌。然,结果出人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如同十年前的马尾海战一样,号称亚洲最强的北洋水师沿袭了福建水师的老路,全军覆没,提督丁汝昌、管带邓世昌皆以身殉国。
那一战,大清朝彻底损失了最后一丁点儿尊严。中堂李鸿章赴日签下屈辱之马关条约,而那一年,老佛爷的六十大寿依然过得火热。
听闻消息的时候,阿玛脸色蜡黄,拖着瘸腿奔了出去,匍匐在地,口中喊着“万岁爷”“老佛爷”,一下一下的磕头在地,粘稠的血液糊了一脑门,但那铁骨铮铮的汉子却泪如雨下。
十岁的清秋安安静静的看着,最后去扶阿玛:“阿玛,阿玛,别难过了……”
“阿玛不是难过,是愤慨啊!”
日子慢慢过去,阿玛也越发堕落,整日喝得烂醉如泥,就只有在当差的时候稍微有些清醒。
可好歹清秋也是满族的小姐,在十一岁那年,与同是正红旗下的佟佳公子定了婚约。
然而,光绪二十四年,康梁乱党撺掇万岁爷实施新政,结果惹得老佛爷囚禁了陛下,在菜市口砍了六个罪无可恕的乱党。而刚巧,清秋的未婚夫与此事有牵连,也一起策下狱了,后来说是熬不住刑死了。
还未出嫁就死了夫君,这也够不吉利的了。可好在,这祸事并没有连坐到清秋头上,扫了自家门前雪,也就罢了。
七岁,清秋没了额娘;十四岁,她又失了未婚夫。邻里都说她命里带煞,克己克人,再不敢打把这水灵姑娘给自家儿子当媳妇的念头。
所以,十五岁的清秋,本是个大姑娘了,却还待字闺中没人敢娶。
那时她孩子气的想:“干什么要嫁人啊,我陪着阿玛,一辈子守着阿玛。”
于是,她也的确没有嫁人,只是陪着已成为酒鬼的父亲。
直到十五岁那年的冬天,她终于见到了一个人,一个无权无势甚至连好看的样貌都没有的人,却是她的心上人。
那个人叫做,穆冬生。
后来,她无数次的说着同一句话,对穆冬生说的:“你是冬生,我是清秋,还有比我们更配的吗?”
是啊,没人比他们更配了。应该是吧。
如果不是这个破乱的时局和身不由己的命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