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顾疏玲本来不该知道的,可她还是知道了,且已经来到了“影子”的身边。
其实她根本用不着伪装的,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见面,而是隔着一个很高大的柜子。
而带她来的人,是一个残疾人,又瞎又聋又哑。
这样一来,她不会知道柜子后面的人到底是谁,而那个“影人”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客人是谁。
她的问题是写在纸上送进去的,她还特意用了左手,歪歪斜斜的字迹连她自己也觉得眼生。
柜子后面的铃铛响了三响,这是说这笔买卖可以商量。
“影人”虽被传得神乎其神,但有点儿智商的人都知道,这已经不是几百年前的武林江湖了,没有哪一个人哪一个组织可以真正的渗入社会,所以,他们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就比如顾疏玲的身份,比如沈家的大秘密。
而顾疏玲想要知道的这个,恰巧就是“影人”们知道的。
所有,交易可以进行,只要舍得那一千块大洋的酬金。
顾疏玲自然是舍得的,背靠军阀顾家和首富沈家,她当然不会抠门,尤其是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抠门。
所以,她很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张白纸递了出来,连手都没露,只露出了一只黑色的皮手套。
而那纸上的文字也很简单:疑似在仙人湾出现过。
仙人湾,那里并没有仙人,也找不到本该有的港湾了,可它就叫这样的名字,拿它没法儿。
可是,仙人湾却是进入梁家巷的一个必经之地。
也就是说,沈勤的的确确的去过梁家巷。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他去那里是为了什么,又在谋划着什么?至少从现在的情况看,他不是去梁家巷救灾或度假的,而是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么,这个秘密是不是和大山里的通道有关系?如果按照兄长的说法,那么沈勤是为了给日本人收拾烂摊子?
顾疏玲满脑子的疑问,却又不知该从哪个问题开始问起,或许是因为她心里也知道,这些问题是不可能在这里找到答案的。
心里有点儿乱,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可是,起身的时候一个银元从兜里落出来,叮当一声,然后弹跳了起来,滚了一大圈,发出清脆的响声。
顾疏玲突然怔住了,耳边依稀响过一阵锣鼓声和唱戏的声音,但是那调子却陌生得很。她微微歪着头皱着眉似乎是在思考,这是什么戏?《目连救母》?《穆柯寨》?《游园惊梦》?《贵妃醉酒》?
不,都不是,不是京剧,也不是粤剧,不是豫剧,更不是黄梅戏。
对了,是花鼓,是湖南的花鼓戏!
顾疏玲猛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她曾经隐隐猜测过其经历后来却如人间蒸发了一样的女人。
本来即将起身出门的顾疏玲又转了回来,一屁股坐回还有余温的椅子上,刷刷写上了另一个问题。这一次她没有伪装,直接用了右手写字,纸上的问题也很简单:南琴的来历及下落。
纸被递到了后面,这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漫长。顾疏玲紧紧的盯着那只黄色的铜铃,期待它响上三响,可是,它也变成了哑巴,连句咿呀都没有,就那样静静的孤单的挂在那里。
直到最后,铃铛也没有响起。
而柜子后面的那只手,把纸原封不动的递了回来,上面只有两个字,不知。
是南琴太过普通没人注意,所以才不知道么?还是,她也是其中的一个大头,因为太过复杂隐藏得太过深刻,所以才会把过去的一切都抹掉了?
这两种结果都不是顾疏玲想要看到的,因为无论哪一种,她都没有办法应对。
此次的黑街之行,还是有收获的,除了沈勤那八天的行踪,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
那是她再次花了一千块大洋买来的消息,原来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在调查沈勤的身世和下落。
那是个女人。这是“影人”唯一透露的信息,其余的无论顾疏玲把价格加到多高,他们也不肯说。不知道是真的在为客人保密,还是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还有其他人也在暗中调查沈勤,这是不是说也还有别的人也落入了与顾疏玲相同的命运的漩涡,所以才要拼命的想得知真相?而那个人,会不会是她的同盟呢?
然而,线索只到了这里,其余的她一概不知,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也不知是敌是友,更不知该如何寻找。
所以,顾疏玲只有带着连个看似是答案实则却是问题的消息回家,然后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的推理着前后因果。
她在纸上写下两个大大的名字:南琴,沈勤,下面还有无数的小字,也有其他人的名字,比如沈夜白,比如顾淮深,比如沈阅安。
她曾经怀疑过南琴的身份,可是文竹得来的结果却是,这的确只是长沙某个花鼓戏戏楼子的老板罢了。可是,她却从南琴的目光中看出她有心事有隐情,甚至从她对待沈夜白前后不同的态度推断,南琴与沈家是有关系的。而她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南琴应该与已逝多年的沈阅安有过一段情。
这个猜测无法证实,也没人会为她证实。因为沈阅安已死,南琴失踪,而沈家上下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忌讳得很什么也不说。所以,她的出来的这个结论,也许是真相,也许是谬论,谁也说不清。况且,哪怕这是真的,她能够得到的也只是一段很多年前大宅门里的爱恨情仇,偏狭的男女之情,与她现在想要知道的真相毫无关系。
所以,在长长的叹息之后,顾疏玲又重重的把南琴的名字划掉,顺便把沈阅安的名字也一并划掉。
白纸被写得密密麻麻,划得像是毁了容的少女,整体很是难看。
她把手指敲打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却又是踩在拍子上的。
久思不得解的顾疏玲终于决定,既然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便亲自走一遍。
而她要去的地方,则是被沈夫人大张旗鼓说成是禁地的东厢房。细细回忆起来,似乎文竹的不得不死也是从东厢房的事情之后才注定的。
禁地,到底是有什么东西才可以被规划为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