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过多,即使顾明不动手,顾疏玲都能感觉到兄长逐渐流失的体温,她大声的哭了出来,然后猛地抬起头,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一处,厉声道:“动手啊!”
顾淮深虚弱的笑了:“阿玲,好好活着,携手到老。希望我们下次再见,会是在太平盛世,而你也不再是我的妹妹,只是我的阿玲。”
顾疏玲喉中鲠着血,点点头:“那时你还欠我一场婚礼,莫要忘了。”
顾淮深缓缓闭上了眼:“不会忘的,到时你也别再叫我兄长……”
她把头贴在他的胸膛,低声道:“淮深,顾淮深。”看着对方慢慢阖上的双目,她朝着顾明大叫,“你还在等什么啊,动手!”
利刃砍过肉体,血液横飞,却没有听到一声惨叫,只见白城少帅闭上了眼,再也没有动过。
然后,她亲手点燃了他的尸体,木屋在雪中燃烧,将附近的雪都融化了。等待火灭之后,一切的传奇往事便再也不见了。
而她,则带着一只断手,远离白城,去了广阔的江湖,与他携手同行,莫失莫忘。
往事随风而逝,沙漏中流失的不仅是沙子,还有记忆。随着故人的慢慢逝去,这些故事也残缺不全不再有人记得,金戈铁马纸醉金迷,柔肠百转情深不倦,都在历史的尘埃中淘洗不见。而那些本来就不够壮烈的在史书上都没有留下一笔的故事,终究从口耳相传的传说散失成了神秘的只言片语……
终归还有人活着,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有关白城的故事、有关顾淮深的故事,就永远还会记得……
很多很多年后,当年的战场已然成为了城市,而那时的孤坟也已立起了纪念碑,只是有些人的名字并不是那么一两句话就可以道明的,那是千言万语都难写的传奇,民国的爱恨与时代的变迁,夹杂着波谲云诡的风云,最后又在战争中销声匿迹……
我叫白苏,傻白甜的白,玛丽苏的苏,大一学生,暑假闲得无聊,回到四川老家。农村wifi不流行,有些地方风水也不好,连4G网络都没有完全覆盖,打个游戏慢得可以。我这三星也用了一年了,嫌弃得很,正等着快递小哥把我省吃俭用了大半年买的苹果6送来。闲来无事,看着看着电视里玛丽苏的爱情片,我奶奶居然幽幽开口给我讲了个老长老长的民国爱情故事。
整整一个下午,这故事才讲完,我从刚开始的心不在焉到随意的评论一句玛丽苏再到津津有味,最后冷不防落了泪,在心里吐槽泪点低的同时,我又抬头看我奶奶。
我不知道奶奶的过去,不晓得她的家世背景爱情经历,可我晓得这故事里的主角不是她,因为那是民国十几年的事儿了,如果顾疏玲没死的话到现在也有一百多岁了,而我奶奶,虽然老了,可是她身份证上清清楚楚的标记着1940年生。
所以我断定,这也是她听老一辈的讲的故事。可我还是忍不住问:“顾少帅就这么死了?顾疏玲也真的舍得砍了他的手?”
“死了,死了的人通常都是活不过来的。”奶奶摇了摇蒲扇,“说好的携手一生便不能食言,就算是只能如此,也是携手到老了。”
“那顾大帅呢?还有顾郁楼、陈念安、张银、沈夜白,还有那些出现在白城的人呢?他们都怎么样了?”
“现在都死了。顾大帅不久后也死了,病死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暗杀了。顾郁楼失去了父兄的依靠不久就落魄下来,进了戏楼妓院走了老路子,后来被染上了病被一个兵油子打死了。陈念安去了延安,后来进了新华社,69年的时候因为出身的关系被批斗死了。张银,常德保卫战的时候,他埋骨青山魂兮不归。而沈夜白,”奶奶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他参加了八路军,后来受了伤掉了队,再后来就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后来又被带去了台湾,现在大概也已经死了吧……”
闹了半天,那些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也都逃不过一个死字,我唏嘘一声,却听奶奶道:“人啊,总是要死的。”
我挠了挠头,想着头发有点儿油了今晚可得洗头了,要不明天怎么有脸去见男神,又问:“诶,对了,那个长生不死药呢,就这么完了?还有顾疏玲不是吃了药没死么,最后她有没有长生啊。”
奶奶笑而不语,好久才抬头轻飘飘的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后悔了,可是,也只能一个人走下去。没有人带她回家,可是,却有人陪她携手一生。”
那话语太过悲凉,我忍不住皱眉,抬眼便看见奶奶早已失明的双目竟流出了泪水,她皱纹密布的脸上交错着泪痕,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已泣不成声。
我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老人,心里想着奶奶有个盒子,从小她就不让我碰,可无论她多么悲伤难过一抱着那个盒子也就没事儿了,我便想着要把那盒子拿来。然而,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后背发凉,木木的转过身去,嘴巴都合不拢了:“奶奶,你……”
双目失明,一个盒子,这多么符合故事里的顾疏玲的形象啊!也许她真的没有死,并且活到了现在,而那个盒子里的也许就是顾淮深的断手!所以在提到那段往事的时候,奶奶才会露出那样复杂的表情。
我迫不及待的把盒子翻了出来,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打开了,里面却空空如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可心里却空落落的,我长呼了一口气:“还好不是……”
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摸到了我身边,厉声呵斥我:“谁叫你碰这个盒子的!”说着推开我,把这盒子宝贝的抱在胸前喃喃自语,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道,“其实白城往事我还没有讲完。顾疏玲吃了那个药,虽然没有死没有长生,可她的身体却发生了变化,头三十年的时间里她都没有变老。而那只手臂,也在后来被红卫兵当作四旧烧成了灰烬,她只能把这灰做成护身符戴在身上。这样,兄长也就一直陪着她。”
我坐在地上,一股凉意从屁股底下往上冒,我瞥见奶奶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红色的丝线,而那戴着的东西则藏在她的衣服里,看不清楚。我咽了咽口水,想起了她的名字,王令,这不伦不类又不好记的名字。
王令,合起来便是一个玲字,顾疏玲的玲,阿玲的玲。我从未觉得奶奶是这样的可怕,就像生活在上个世纪的人穿过历史书站到了我面前,我竟在夏日生出一股寒意。
手臂上已经起了鸡皮疙瘩,我问:“奶奶你……”我想问她是不是就是顾疏玲,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说得这么清楚。而如果顾疏玲因为吃药而有了三十年的不老,那么她的年龄应该就跟我奶奶差不多了。
然而,奶奶打断了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她把布一层层的揭开,最后露出一根发簪,应该是玉的,却有绯红和淡蓝两种颜色。她把发簪给我:“这东西是我姨娘给我的,我收藏了几十年,现在就送给你吧。戴着去吧,很好看的,你不是喜欢那个姓文的小伙子么,戴着去,让他看看什么叫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呀,她怎么知道我要去见我男神啊?这感情好,让男神惊讶一把。我把东西接了过来细细看着,顺便问了一句:“很好看啊,有名字么?”
好半天才传来奶奶仄仄的回答:“它叫,火舞流光。”
而伴着这回答的,似乎是一句隐隐约约的飘荡了半个多世纪的回响:“兄长来了,兄长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