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一片寂静,静到能听到窗外的落雪声。良久,天子起身,走到舒皇后面前,柔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舒皇后不抬头:“国鼠之女,不堪为后。”
天子叹口气,扶舒皇后起来,又从秀梅手里拿衣裳,亲手帮舒皇后穿上:“结发夫妻,朕不是薄幸人。”手抚过舒皇后微微颤抖的手臂,“回去记得喝碗姜汤,冻病了怎么好。”
从南书房出来,舒皇后身子一晃,迅速又站稳了。挥退上前搀扶的秀梅秀竹,她看向菜市口的方向:“什么时辰了?”
秀梅的眼泪哗地又下来了:“午时。”
午时,菜市口断头台上,舒家四个顶门立户的男丁,整整齐齐跪成一排。百姓的咒骂声震天,监斩台上的大理寺卿声嘶力竭,声音愣是没传到台下。
一个瘦弱的小身影夹在人缝中,一双眼睛只朝前望着,她的眼前,除了看热闹人的后背,什么都看不见。被推倒了,她从人的腿间穿过,本就血肉模糊的手被踩得黑紫了,她也不知道疼,只是向前爬,向前爬。
“贪官!国鼠!”
贪了什么呢?锦衣卫和大理寺来抄家的时候,抬出的海一样的珠宝,山一样的首饰,除了祖母、伯娘还有母亲的嫁妆,就是宫里的赏赐了。皇上姑父给的,怎么又说贪的赃物呢?“祸害!蛆虫!”
祸害了谁呢?一手将幼帝扶持到了亲政,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生死都不管了,把致使水淹三州的奸党查了个底掉,压着户部连夜往灾区运粮,活人无数,那些人呢?怎么不站出来说句话?都去哪了,去哪里了?“杀了他们!一家都该死!”
不能杀的,不要杀,不许杀!小身影朝前爬着,用手锤、用嘴咬,要从面前一双双腿中间,撕出一条路来。不该死的,把她抱到腿上,给她开蒙的祖父;不该死的,偷偷往她嘴里塞糖的伯父;不该死的,板起脸打她手板,教她描红的父亲;不该死的,大冬天冻着手替她赶功课的大堂哥。
别死!不要死!不准死!小身影把手从一只脚下抽出来,向前爬着,眼前渐渐亮了,快要爬出去了,能看到祖父了,看到了,祖父??祖父啊!刀斧手高高举起大刀,手起刀落,祖父的头咚地掉在断头台上,咕咚咕咚往台下滚。
咚!咚!咚!“轰”一声,人qun爆发出欢呼声!国鼠死了!国鼠的儿子死了!孙子也死了!再不能祸害他们了!朝廷替他们除害了!“咕咚,咕咚,咕咚??”小身影跪趴在原地,她只听得到这个声音,只能看到祖父的头颅,缓缓地,咕咚,咕咚,咕咚,从黑雪地里滚过;咕咚,咕咚,缓缓地,滚到她眼前。
“啊!”一声尖叫从心里冲出来,被人qun喜悦的呼声一盖,瞬间喑哑。
她动弹不得,双目圆睁,仿佛还在和祖父对视。
祖父平静的眼睛,至死没有闭上,就躺在地上,平静地看着她。
您想说什么?祖父,告诉我,告诉我,再和我说句话吧,我什么都能做,祖父啊!祖父啊!
在庆祝她家族覆灭的人qun里,她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