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七诚实地翻了个白眼:“这样的人,不好找,也??不好养。”
舒德音穷成啥样瞒不过他,养得起谁呀?
舒德音叹口气:“我也知道的,难找,可以慢慢找。我也慢慢寻摸钱,等找到人了,说不得我就有钱了呢?”
真是说起来都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寒酸意味。
铁七就没再说什么,铁三来信也说了,叫自己多听三少奶奶吩咐,那就听呗!真找来人,她养不起,那??那再说吧。
舒德音算了一下目前自己手里的摊子,脂粉铺子、莫家的生计、季家明年要着手铺的暗线,舒灼华那头的千丝万缕,到处都是个钱字。
就算莫叔赶制出一批低端脂粉香露出来,全都出手了,也是杯水车薪。尤其是姐姐这边,一点都耽搁不起的。
怪道有人铤而走险,为了一个“钱”字,豁了命去呢!实在是钱难赚啊!
这已是她这段时日以来,不知多少次哀叹钱难赚了。
叹完了,老老实实把这几日落下的功课做完,突然晃了神。她想起一桩事。
那是在她八岁那年,祖母身子不好,要去庄子里泡温汤。她跟着去了,玩得疯了,功课落下了不少。
等回来时,简直傻眼了,爹爹回家来就要检查的。把功课耽搁了,以后再不能陪祖母出去了。
她急得不行,拉了大堂哥和姐姐帮她赶功课。两个人模仿她笔迹已是炉火纯青的,三个人排排坐,笔走如飞。
冷不丁地,祖父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看了这幅场景,也没有说教,只拿了笔,对着大堂哥和姐姐写的字,一个个圈过去,一边圈,一边说了破绽。字如其人,再如何模仿,都藏不住写字人的天性。
三个人看得冷汗澄澄,只怕爹爹也是早就知道他们的小把戏的,只不知为何,不曾叫破了。
舒德音老老实实去跟爹爹认错,爹爹好沮丧:“怎么就被你祖父揭了盖子?我可下了一大盘棋呢!”
爹爹就煞有介事地说道,他一开始就火眼金睛看出兄妹几个的猫腻,只是想叫他们吃一个大教训,才暂时放任不管的。
舒德音目瞪口呆,觉得爹爹真是高深莫测:“您想叫我吃个什么大教训呀?”
爹爹神秘一笑,提起笔来,刷刷刷地,写了一张纸,递给她:“小呦呦,你可把自己给卖啦!”
她接过来,可不是自己熟悉的字迹,赫然写着,舒家德音向爹爹借款一千两,到期不还,就要做书童抵债啦!
她不以为意:“姐姐和大堂哥又不会用我的笔迹写借条。”
爹爹怎么说的?
“要紧的不是对方会否利用你的笔迹,而是,你在允许别人模仿你的时候,就给了对方伤害你的能力。你要做的,不是判断谁值得信任,是学会判断,在什么事情上,要守好什么样的底线,守住自己的边界。”
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呢?
是因为她去跟祖父说这事儿,祖父嗤了一声:“你爹还好意思说呢!他从前模仿了你大伯父的字,给戏楼子写话本子。被先生发现了,你大伯父险没被先生训傻了。”
!!兄妹几人冷不丁吃了个惊天大瓜,纷纷表示想知道得更多。
祖父得意洋洋:“他以为没人知道呢!现在还写着呢,估计换了种字体,也没叫人识破过。他那些话本子可值钱,一个月能写好些本呢!要不然,他资助贫寒学子的钱哪里来的?”
舒德音惊呆了:“为何不能叫人发现呢?”
大堂哥舒嘉言道:“世人都有偏见,要知道课堂上的先生是写话本子的,不定就看低了,哪里还能安心跟叔叔做学问呢?”
祖父忍不住笑:“就是我听了那些本子,都要吃惊。老二自做了先生以来,板着脸楞是装得老成几分,只有写起话本子来,还带了几分跳脱气。”
说得兄妹几个按捺不住,溜进爹爹的书房,翻箱倒柜把藏得极深的话本子寻出来,一看,都着了迷:什么侠士路见不平啦,什么江洋大盗快意恩仇啦,什么风尘女舍身拉贪官落马啦,什么书生漏夜赶考途中为厉鬼断案啦,何止是跳脱,简直能上九天斩妖下四海降魔好么!
三个人看得入了迷,连舒恭之进来都没发觉,不时还讨论一番,把个舒恭之气得跳脚:“魔星!你们算是把我的皮给扒了。”
三个人都忘了他严肃的一面,腻上去,七嘴八舌求剧透。
“叔叔,那个书生可考上了状元?”这是舒嘉言。
“爹爹,那个贪官可太可恶啦!风尘女是为民除害,可不能叫她偿命呀!”这是舒灼华。
“爹爹,爹爹,您见过侠士么?也叫我见见吧?”这是舒德音。
舒恭之苦笑不得,脸如何还板得起来。
自那以后,三兄妹成了舒恭之第一批读者。日常追着舒恭之求更新,没事还要开个读者交流会,分享心得,甚至到了干涉创作的地步。
舒恭之被折腾得多了,索性抓了几个人做壮丁,每每灵感枯竭有拖稿危机了,就把纸笔往桌上一扔:“来来来,凑个故事出来。”
几个人都兴高采烈地头脑风暴,效果竟很不错,自此,“胡言先生”便成了两代人胡闹的共同“马甲”。
舒德音回过神来,手有了自主意识般,照胡言先生的字体写了爹爹两个字。
“爹爹,您不是说,不能叫人学了自己的字去么?”
爹爹就说:“我怕你们受伤害,但我永不怕你们伤害我。”
三个人感动得眼泪汪汪,祖父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字又不打他的标签。他自己那手字,谁模仿得来?”
温情脉脉的场面瞬间成了收割亲情的套路现场,那是舒德音头一次知道,原来严肃的爹爹,如此鲜活。他有一整个广阔的世界,等着自己发现。
为此,她还撩虎须来着,又一次做不完功课,还指望着套套交情(?),结果被火速镇压,手心都被打肿了。
舒德音取了一叠稿纸,行云流水地写了个本子。
说的是一个寒门学子,发奋读书,忠君报国,却被卸磨杀驴的故事。
白发苍苍的老臣被押到刑场,人人骂他,他却笑了,只看着人群中的一个小姑娘。那是他最爱的小姑娘,他翕动嘴唇,无声对小姑娘说:交给你啦!
小姑娘就点点头,从此隐姓埋名,苦学功夫。十年后回来,安顿好家人,杀了昏君奸臣,为家族正名。
事了拂衣去,浪迹天涯,行侠仗义,好不快活。
写完,舒德音微笑起来,拿起稿纸,对着火盆,一张张慢慢焚了。这个故事,总有一天,会有人替她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