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音最先看到一双眼睛。那是一双狐狸眼,极深极深的瞳色,专注看人的时候,仿佛要将人吸进眼中的深渊里去。然而一点都不阴鸷,大概是眼角带了些桃花,托着眼眸平添了几分狡黠。
将目光从男子的眼里拔了出来,再看,感受又是不同。他的唇是老一辈说的“凉薄嘴”,薄薄的两片,对万事万物没什么好品评的样子。偏嘴角有丝丝若有似无的玩世不恭,看上去就不是冷,而是十二分的慵懒了。
再定睛一看,他竟是坐在一架厚重的轮椅上,右手闲闲搭在轮椅上,左手??左手笼在披风里头,乍一看上去,竟似个独臂。但到底是不是,难不成还要问一问?
两人的脸都不自觉红了。倒不是见了男子颜色太好。实在是两人都没怎么见过外男,冷不丁遇见了,两人却是正嘻嘻哈哈没个庄重,脸可不是就本能地红了么。
许瑷低垂着头,不敢多看男子。
舒德音也有些踟蹰,向前吧,男子的轮椅拦了道;转身向后吧,好似不太礼貌。
她往旁边让了让,瞥见轮椅下卡着一块石子,便道:“公子可需要援手?”
男子幽幽叹口气:“如此便辛苦了。”
舒德音便上前替他把轮椅下的石子拨开了,想来轮椅前进无碍,和许瑷侧身站到路边等男子过去。
男子眼巴巴看着她们,见她们并没有替他推轮椅的意思,又是一声轻叹。倒叫舒德音和许瑷徒生了些愧疚,仿佛自己极冷酷无情、极袖手旁观、极见死不救的。
两人还没内疚完,那男子用右手抓住轮椅,用力得手掌边缘发白了,轮椅都没有移动分毫。这过程中,他的左手始终都没有伸出来过。
舒德音和许瑷都当他确是独臂,舒德音便示意了阿停:“阿停送一送这位公子。”
阿停犹疑了下,清河道:“她不便离了少奶奶,奴婢去吧。”
男子听了这声“少奶奶”,目光在舒德音的妇人发式上停了停,笑道:“原来是舒二小姐。”
舒德音朝他行了个礼,又听他道:“祸水东引到刘乘歆身上,真是妙着。二小姐颇有令祖父遗风。”
舒德音脸色变了变,他怎么知道的?
男子眼光跟着闪了闪,似乎确定了什么,笑容深了些:“二小姐莫慌。我有病之人,常日胡思乱想的,不过是诈一诈你罢了。”
舒德音:“??清河,看公子去哪里,你送一送。”
清河赶紧应了,去给男子推轮椅,男子“哎”地一声,颇不愿意离开似的。
清河哪管那么多,少奶奶原就处境艰难,叫人看了和男子多说几句话,岂不是要惹人闲话?
清河推了轮椅就走,一推,不动;再推,还不动;三推??
舒德音、许瑷、阿停并清河几人,眼睁睁看着男子原本“不存在”的左臂从披风里凭空长出来似的,握住了轮子,这叫清河怎么推得动呢?
他跟随着女孩子们的目光,垂头看看自己的左手,还抬起来握了握拳,证明它的真实性:“冻手,懒得拿出来了??”
几人:??
舒德音收起无语的心情,叫清河回来:“公子的手既然无恙,想必不用你送了。”
又对男子道:“那我等便告辞了。”
男子伸手,道:“二小姐不忙,请回答我一个假设性的问题!若是刘乘歆装死,不接你的招。你会如何走下一步?”
舒德音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听了这个问题,下意识停住了。
刘乘歆若是岿然不动的话,许家能怎么做呢?搜集更多刘党的罪证逼一逼他?那样就偏了,彻底变成了转移西北焦点;死咬着不放?任谁看都是许家被逼到绝地了??
她一想,就怔住了,男子的左手顺势在扶手上一搁,托着下巴,笑眯眯望着她沉思的背影。
你道这人是谁呢?正是那许山长家的许韧。
他最好(hao,四声)琢磨些有的没的,许家近来的很多事,再怎么想都不像是许家人的手笔。一来二去,可不就怀疑到舒德音身上了么,没成想,信口一试探,还真没猜错。
他还等舒德音和他“假设性”地过两手呢,却见舒德音回过神来,轻笑一声:“他不会不动。”
不是“他怎么会装死”,不是“他一定会接招”,而是“他不会不动”。
许韧失笑,左手一滑,头点了点,下巴差点磕在扶手上。等他抬起头坐稳了,舒德音已经拐过转角,不见身影了。
回了厅里,徐掌珠总算得闲了,拉了舒德音和许瑷坐下,问:“可去瞧了我栽的那几株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