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远英豪气干云,挥斥方遒:“你说就是!”
“我想着,世间女子,所求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譬如寻常夫妻,妻子为了贤名,竟也有主动为丈夫张罗三妻四妾的。内心多少苦楚呢?我姑姑,哦,也就是舒皇后。她母仪天下,为了陛下和万民,不得不操持春日宴。这宴会是做什么的,想必大家心中也有数。”
黄远英听着这话锋不太对,正要插话,舒德音已拉紧了她的手,道:“无类社的姐妹都是见识不凡的。虽一时改变不了男子三妻四妾的风气,但从自身做起,不去参与选秀。遥遥地用行动表达立场,岂不也是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呢?”
之后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黄远英都没有再找她,大概也是觉得她孺子不可教也。
认为她朽木不可雕的还有一人,便是那教习数学的古先生。
其实舒德音为了追赶课程进度,已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如今认真说来,水平和班上的佼佼者如徐掌珠,已不相上下。
但古先生并非常人,他的评判标准自然不走寻常路。
“我听许多先生都夸赞你,说你大有智慧见识。连你那‘有教无类’的策论,也是经史先生并山长夫妇都传看了,从字体到文采思想都夸了个遍的??”
他也不是私底下找舒德音谈的,而是就在数学的课堂上,对着舒德音痛心疾首说的。
舒德音简直觉得羞耻得很:他明明是要批判自个儿,偏加了这些旁人的评价,这要同窗们听着,心里如何平衡?
“??然则你既然如此了得,怎就不见在数学一门上远超他人?我看着不过了了,可是你小看了数学一道、不曾花费心思呢?须知数学是世上最美的东西,其中的条理、逻辑、美丽,岂是那佶屈聱牙的经义和事后诸葛的史论能比得上的?数学??”
他洋洋洒洒夸了半天数学的美丽,舒德音本以为能脱身了,又听他绕了回来。
“??这般美丽的学科,你怎忍心冷落于它?且听我一言,发奋学了,自然能明白它的好处。须知人活一世,能将数学研究通了,那是真真的受用无穷的??”
于是又花费了大半天来“劝学”,这学,便是单纯的“数学”了。
舒德音的脑子都木了,觉得脸也僵得不行。
因为那古板先生劝学的对象主要是舒德音一人,自然要盯着她的眼睛说话。舒德音难道要面无表情或是回避他的视线么?
当然只能微笑啦!只能超级认真地回视啦!只能时不时点头表示“先生您说的都对”啦!
徐掌珠跟她同桌,却没有被火力波及到:古板先生的专注力,可见一斑!
好不容易下了课,舒德音简直精神昏迷地趴下了:“别拉我!让我静静!”
徐掌珠忍着偷笑,忍了一节课也很辛苦好不好!
她捏了捏舒德音的腰,把她痒得跳起来:“哪天我若是笑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的!”
舒德音苦着脸,觉着徐掌珠实在没有同情心:“你从前也被古先生支配过,难过已忘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么?”
怎么能忘!
徐掌珠后怕地打个寒噤,双手合十朝舒德音拜拜:“求求你,一定要‘不争气’下去!就让先生长长久久地为你一人忧虑吧!”
那头秦玉儿看了很是不忿,书本摔得啪啪响:“这课堂竟是为了谁一人开的么!也不知使了什么迷魂计,先生已是理会不到旁人了!”
这话说的,“迷魂计”都出来了,竟不是在说先生偏心哪个学生,倒像是师生间有不寻常的关系了。
徐掌珠上回没能出手撕秦玉儿,一直深以为憾。
这回见她又来阴阳怪气,怒道:“秦玉儿!满清江的水,都洗不净你一张嘴么!”
秦玉儿出身清江候府,上回她讽刺徐掌珠仗势欺人,徐掌珠也偏拿出身说事。
秦玉儿怕什么?她也是经历了罢课又复学的人,自认在书院多年的脸面,已被舒德音毁尽了,凡能令舒德音不痛快的,她就乐意干得很。
“我说的难道不对么?数学课上,先生不好好说数学,只说那舒德音之事,倒似她是什么能扛起数学大鼎之人。她竟好得意么?”
“德音叫先生训斥,莫非是她自己愿意的?你没有胆量去说先生,只对德音发作算什么?你眼睛不干净,见事情都是龌龊;嘴巴不干净,说的话尽是中伤污蔑!”
舒德音有些傻眼了,她没想到被先生批评都能叫人不满:你到底是恨我还是爱我呐?到底是眼红先生誉我太过,还是心疼我被先生求全责备?我一时竟然分不出来了!
懵懵的舒德音拉了徐掌珠,对那秦玉儿道:“先生上课批评我,秦姐姐是看不过去么?”
“难道不是么?你难道真是什么天才人物,所有先生都要将你捧在掌心才知足么!竟说得什么天纵奇才似的,先生们都叫你蒙蔽了!”
舒德音又觉得自己真相了:其实秦玉儿吃味的,是许韧对自己的赏识吧?因着那古先生说了一句“经史先生并山长夫妇传看了”,里头可不是说到了许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