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许厚璞觉着那房里的空气,能把他生生扼死在里头,他硬着心肠退出去,看到的就是舒德音的侧颜。
她安静地望着太阳一点点从东方升起,丝丝缕缕的柔光从她扬起的手指间穿过,又将她的手掌照得透明。
她只抬着手与阳光嬉戏,好似房里那些掌控与逼迫,与她并无半分相干。
也确实没有半分相干了。她将自己同二太太做了切割,从此便真的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生半丝烦忧。
许厚璞在舒德音身边站了,将她的阳光挡住了:“我要怎么办?”
与其是问她,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舒德音正觉得自己的手掌粉红粉红的,暖玉一般,煞是好看。被他一拦,那好看就弱了几分,她只得放下了这点自娱自乐的趣味,专心看了他。
“三哥你自己知道怎么做,但你做不出来。”
知道那许多道理,分辨得清一切是是非非,但不一定就将这一世活得通透。
只因为你是人啊,你要受你的情感和道德牵绊,永远做不到无情无爱。
许厚璞没有做声了,半响,赌气似的:“若是你,你也做不出来。”
舒德音微微笑了:是啊,对着你娘,我做得出来;可这要是我娘,我怕也做不到。
她从前一意拒绝了先生们的好不就是如此么?没有牵绊,便没有束缚。
一时默默,许厚璞只在她身边儿站着发呆。
舒德音歪着头看他,又是觉得他可怜:世间怎会有这样的父母呢?分明自己贪嗔痴,却要架着儿女也用一生去填她的妄念。
等到许玥也走出来时,阳光已经有了些热意。
她踉踉跄跄地,从冰窖里挣脱了般,走到暖阳下,打了个哆嗦,一时也半闭了眼睛,去感受那温度。
舒德音其实全白跑了这一趟,非但没有帮到半点忙,反隔在了中间儿,叫人家姐弟不方便好生商议二太太的事件。
因此一回了府,舒德音便告退了——她今日还需去进学呢。
许玥和许厚璞在望月阁坐了一天,到底说了些什么,也无人知晓。
舒德音从那个凌晨里挣扎出来,便对二太太的幺蛾子有点无动于衷。但她知道,二太太的每一步,都是在牵动着许玥姐弟的进退喜怒。
她设身处地去想,实在替他们为难。
她遇到宋老先生时,便去向他请教:“先生,儿女孝顺父母,便是天经地义,是否?”
“自然。”
“明知父母有错,然而不顺,恐有违孝心,则如何?”
“小顺大走。须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说的乃是父母的爱子心肠。然而善心未必有善行,弄巧成拙之事古来有之。”
舒德音一时有些惊奇,她以为宋老先生最是古板不过,只会叫人无论如何听父母教导的。
宋老先生对她的偏见嗤之以鼻:“礼义从不叫人拘泥的。为何要守礼?盖因它合乎道德与规律。无道德和道理,便是礼仪翩翩,不过衣冠禽兽罢了!”
舒德音不由笑意深深,转念一想,又问:“道德和道理上或许能理性看待,然而感情呢?若明知是非对错,可感情上却不忍违逆父母,一直进退两难,便又如何呢?”
宋老先生默了默:“所以人生一世,不过在七情六欲中沉浮。看本心,也看智慧。”
舒德音一时觉得宋老先生身上有些佛性,她叹了口气:“先生。”
“什么?”
“做人真的好难。”
好嘛,你个小熊孩子,老气横秋地,不合适啊!
等到回家的时候听到一个消息,她不由苦笑:这是二太太的天时地利人和么!
她径直就去寻定远侯,铁七来见了她:“侯爷拜访老友去了。”
舒德音咬了咬唇,铁七几乎没有犹豫地,又道:“大小姐也来找过侯爷。”
“她可见到侯爷了?”
铁七没有做声,舒德音便明白了:“所以侯爷去见了老友?这位老友,是不是??老燕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