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想了想,眯着眼睛,又回到那古先生的身边去,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他:“我这回才反应过来,先生似乎,不太盼着德音嫁人?”
古先生猛点头:“正是!须知数学……”
定远侯挤出一脸的假笑,鼓励古先生说得越多越好,时不时点点头,一副很是赞同的样子,等他说完了,也脱口而出道:“极有道……”
一个“理”字没有出口,赶紧闭嘴了,起身摇头叹息:“她如今已不是我的孙媳妇了,自然想嫁就能嫁的,唉……”
无限的怅惘,无限的惋惜,古先生这样没什么正常感情的人,都不由同情了他一秒。
古先生将茶杯在桌上一顿,拉住了定远侯粗糙的大手:“你放心!我一定从中作梗,叫她专心把心思放到数学上来!”
他本来也没什么良心的,说起要从中作梗破坏旁人的姻缘,哪里会有良心痛这一说?
一旁竖着耳朵听了全程的许韧:定远侯爷,妙妙妙呀!
就这么的,各怀鬼胎的许韧和定远侯两个人,一个挖坑一个管埋的,把古先生这个单纯得除了数学便不解世事的老先生,推到了反对舒德音相亲的第一战线。
女眷们坐在一起,难免就说到了小儿女们姻缘的话题。先是说了一波小顺王爷和许瑷的婚事,世子夫人仔仔细细说了家里的布置安排,老燕王妃便冲着平宁候夫人点头。
“眼看着咱们老了,可孩子们都历练出来了。瞧这处置,是样样周全的。便是你我来经手,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世子夫人微微笑着,隐隐也有些苦涩在里头。当着长辈的面什么都不说,可对着许璐,还是忍不住吐起了苦水。
“……庶女便是庶女,在姨娘窝子里熏陶出来的,还能有什么好的见识?便是那中馈,多少媳妇恨不得求着婆婆能交到她手里去。可你那大嫂子呢,手把手地教,愣是改不了那个小家子气。无论什么,总想着在下人身上节省!我定远侯府如今好好儿的,哪里就要在下人身上抠搜来过日子了?”
许璐陪世子夫人坐着,听她吐槽了半天大嫂徐宝珠。
好不容易世子夫人说累了,许璐递上一杯茶,道:“方才王妃娘娘不也说,谁都是历练出来的。大嫂子或许有些小毛病,娘慢慢教着,总能够教出来。”
世子夫人觉得女儿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便是那般的资质,还要我怎么教?况且,我这又是掌家理事,又是拉拔峪儿,这还要去教养儿媳妇。你娘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许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连命苦的话都说出来了。得亏徐宝珠这会儿没跟了来,不然看到这场景,能不吃心?
正好舒德音过来,她赶紧把舒德音拉过来:“快把你大舅娘给哄好了!”
舒德音认了许绍诤做干娘,便照着许绍诤的身份重新认亲的,因此世子夫人便是从“大伯娘”变作了“大舅娘”。
舒德音忙拉着世子夫人的手摇一摇:“大舅娘这是怎了?可是我招待不周?”
世子夫人就不好再现出悲色了,只对着舒德音道:“唉,要是谁家有你这样的媳妇,那真是烧了高香了。”
舒德音头皮发麻,只觉得走向不太对的样子。
抬头一看,师母在那里同老燕王妃说什么呢,忙道:“我要同师母再说说仪式之事,回头再同大舅娘叙话。”赶紧逃之夭夭。
许璐都要笑死了,那世子夫人却是一声叹息,小声对许璐道:“你可知道,你祖父还未死心。”
许璐的笑容都僵了一下,愣愣和世子夫人对视半响,摇头道:“不可能的。”
许玥是同易老太太一道来的,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舒德音回去换衣准备仪式,许璐和许瑷便替她去迎接许玥。
那易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拉着亲家姑奶奶们的手,只道:“我老婆子上了年纪,倚老卖老的,起身晚了,真是对不住四小姐。”
许璐忙扶着易老太太进门,关切道:“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易老太太苦笑道:“上了年纪,总有些症候。称不上病,你大姐姐最是个孝顺细心的,便靠着她,老婆子还能多享几年的福气。”
许玥默默跟在后头,并没有说什么,只在进了正厅时,顿了顿脚步。
她是有多久没见过许韧了?将自己淹没在繁杂的家事里头时,以为自己早将他忘了,原来年少时在心头里捂过的月光,是不会褪色的。
她的神情又冷淡了几分,默默坐到了观礼的人群后头,听到有说舒德音出来了,目光第一时间看的,也是许韧。
只见许韧早便将视线望向那舒德音出来的方向,一抹红色身影一步步走过来时,他的眼睛灿若繁星。
许玥仿佛能看到他瞳仁里刻印的红色影子,如一道烈焰,将他的灵魂点亮了,也将许玥的眼睛刺痛了。
舒德音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每向前一步,都想象自己长大了一分,等到了端坐在堂上的许绍诤夫妇面前,她一瞬间觉得已准备好了去撼动世界。
许韧突然就读懂了她的骄傲,这个小小的女孩子,从一无所有,走到寄人篱下,再毅然决然出走,从此只做自己的主人。
他有种宿命般的觉悟,她要掀翻不公,那他便为她看好后背;她要荡清黑暗,他便为她看守火把。
他空着心等待这许多年,原来是为了等一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