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银吴高铁指挥部怎么能这样?连具体情况都不清楚,就直接下死命令,要求明天必须正常施工。问题不解决,能正常施工吗?”吴振涛听到了刘建与周林生的通话,有些不忿地说道。
“振涛,抱怨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先想办法解决问题。”
刘建笑了笑,脸上没有半点不忿。
“知道了,师傅。”吴振涛若有所思,然后与刘建一同在车里等待杨朝晖。
杨朝晖按照刘建的指示,收走各种施工车辆、机械的钥匙之后,立即回到了刘建身边。
“老杨,后备箱有泡面,你要不要先吃点垫垫肚子?”刘建没有立即谈工作。
“部长,我不饿。”杨朝晖闻言,心中一暖,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原本他就因为工作没干好,心中有愧,如今问题没解决怎么可能先吃饭?
杨朝晖望向刘建的目光充满着钦佩。一直以来,刘建都与下属同甘共苦,这是很多领导做不到的,也是刘建除了工作能力之外,深受下属尊重的重要原因之一。
十几分钟后,杨朝晖带着刘建来到距离施工现场几千米外的取土场。这个取土场是临时建立的,用于路基施工。
“部长,黄土村村民说我们施工车辆压坏他们的地,指的是从取土场到施工现场这一段。”杨朝晖指着临时修建的施工便道说道。
“这不是一片荒地吗?”吴振涛一脸不解道。
“唉,小吴啊,这的确是一片荒地,没有种植任何东西,但黄土村村民说,这片区域的地都是黄土村的,而且要求按照正常种植农作物永久征地。甚至,他们还扩大征地赔偿的面积,说是施工便道周围一百米范围都会受到影响,导致今后无法种植粮食。”杨朝晖叹了口气。
“这简直就是讹诈啊?我们可以报警啊?”吴振涛傻眼了,他刚刚参加工作一个月,压根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小吴啊,这种征地纠纷,警察是不会插手的。除非发生群体斗殴事件,警察才会介入。”杨朝晖干了一辈子施工,对于征地引发的问题见得太多了。甚至,他还在早些年见过施工队和阻拦施工的村民群体斗殴。这些年,随着社会的发展,法律普及工作落到实处和依法治国的推进,这种现象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说话间,杨朝晖忍不住看向刘建。理智和经验告诉他,这次的征地问题比以往施工遇到的更加复杂。
“走吧,我们先去吃饭。”刘建的表情很平静,他看了现场,也从杨朝晖嘴中得知了具体的情况,基本理清了思路。
杨朝晖和吴振涛虽然心中很好奇刘建会怎么做,但都没有再询问,而是跟着刘建上车。
这段施工由于距离望远镇较近,并没有设置项目部据点。项目部在镇子上租了房子,吃饭的话就在镇子上吃。
前往附近望远镇的路上,刘建打了一个电话,但并非打给周林生。因为,他知道给领导汇报,除了要弄清楚所有的情况之外,还要有解决方案。而他刚才只是了解了大致的情况,还需要核实一些细节。
刘建的电话打给了银吴指挥部一名工作人员,从对方那里核实了施工征地的情况,得知从取土场到施工现场那一段确实没有办理征地手续。因为,银吴指挥部认为那一片地是荒地。
“老杨,你晚上好好休息,我跟振涛去一趟黄土村。”刘建带着杨朝晖、吴振涛两人在望远镇随便吃了一碗面后,对杨朝晖说道。
“部长,我跟你们一起去。”杨朝晖说道。这里的施工由他负责,刘建带着吴振涛是来解决问题的,哪有领导去解决问题,他睡大觉的道理?
“老杨,我和小吴去就行,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要盯控施工呢。”刘建笑着拍拍杨朝晖的肩膀。
“部长,你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了?”杨朝晖一脸诧异。吴振涛也是一脸惊讶。当他报警的提议被杨朝晖否决之后,他认为这个问题很难解决——银吴指挥部肯定不会同意黄土村村民狮子大张口讹钱。
当刘建和吴振涛来到黄土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与两人昨晚来时不同,由于时间还早,村子里几乎家家都亮着灯光。
“师傅,我们去马强家吗?”汽车抵达黄土村后,吴振涛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嗯。”刘建点头,他要去马强家核实从取土场到施工现场那片地是不是真的属于黄土村村民,然后再制定解决问题的方案。
片刻后,车在马强家门口停了下来,刘建让司机在门口等着,自己带着吴振涛走到院子门前,喊道:“马强!”
今天是周六,马强正好在家,他在屋子里听到了有人喊他,并且判断出是刘建的声音,立刻从屋子里蹿了出来。
“刘哥、吴哥!”
马强看到刘建和吴振涛,满脸的欢喜和激动,连忙冲到院子门前给两人开门。昨天,刘建和吴振涛半夜将马强送回来后,马强与父母互相道歉,然后敞开心扉地沟通了一番,消除了心中的芥蒂。马强得到了父母的鼓励和支持,同时下定决心要在未来几个月按照刘建所说,拼尽全力去复习,力争在高考中考出佳绩。
“刘哥,我爸妈昨天还说找个时间去项目部感谢你呢,没想到你和吴哥今天来了,快进来!”马强打开门,邀请刘建和吴振涛进入,同时冲着院子里喊道:“爸,妈,刘哥来了!”
“马强,你爸妈知道了昨天的事情?”吴振涛问道。
“嗯,我爸妈问我怎么回来的,我就将昨晚的事情告诉了他们。”马强点头。
“恩人,你昨天怎么一声不吭走了,我们都没来得及感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对强子做的一切!”马强的父母走出屋子,一边迎上刘建和吴振涛两人,一边感谢。然后,夫妇二人带着马强向刘建、吴振涛两人鞠躬,脸上满是感激。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如果昨晚不是刘建的话,马强很有可能会被送到派出所,哪怕不留案底,也会给马强留下巨大的阴影,影响马强今后的人生。而且,刘建还给马强提供了热乎乎的饭菜,并引导马强与他们敞开心扉地进行了沟通。
“叔叔阿姨,使不得。”刘建连忙上前,将马强父母扶起,然后道:“昨天,我不忍心打扰你们一家人重聚,就让司机开车走了。今天,我来是想向你们咨询一件事,后面有可能还要请你们帮忙。”
“恩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帮了我们家那么大一个忙,想让我们做什么,尽管开口。”马强的母亲心直口快,率先回应。
“对,恩人,先进屋,慢慢说。”马强的父亲马富国点头附和妻子的话,然后拉着刘建进屋。
进屋后,马强为刘建、吴振涛各自泡了一杯八宝茶。该茶是宁省的特产,以茶叶为底,掺有白糖、玫瑰花、枸杞、红枣、核桃仁、桂圆肉、芝麻、葡萄干、苹果片等,喝起来香甜可口,滋味独具特色,并有滋阴润肺、清嗓利喉之功效。八宝茶在宁省乃至整个西北地区很受欢迎,尤其是回民爱喝,几乎每一家清真餐厅都有。
“叔叔、阿姨,你们应该知道,黄土村村民今天去拦车的事情了吧?”刘建喝了一口八宝茶后,直奔主题地问道。
“知道啊,本来我们也要去的,但是……”
马富国下意识地点头,然后意识到了什么,话停了下来,诧异地看着刘建,“恩人,是你们在施工?”
“嗯。”刘建点头。
“那这事可有些难办了。那些地是属于村里的,每家每户都占一些,我自己可以不要赔偿,但无法说服其他人放弃赔偿。”原本马富国已经打定主意,无论让他做什么,只要不违背法律和做人原则,他都会竭尽全力去做来报答刘建,但听完刘建的话,他有些犯难了。
“叔叔,我不是来找你去帮我说服村里人放弃赔偿的。”刘建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不等马富国询问,便主动说道:“我想知道,那片地真的属于黄土村吗?”
“是的,这一点,我可以确定。”马富国很干脆地点点头,然后补充道:“很多年前,生产队分地的时候,因为那片地是盐碱地,长不出庄稼,各家都不愿意要,最后没办法,就平分到各家头上,每家都占有一点,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种植庄稼,成了荒地。”
“那我明白了。”仿佛早有心理准备,刘建对于这个答案并未感到意外,他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对了,叔叔,你们村子的收入情况怎么样?”
“唉……我们村的收入是镇里垫底的。镇里那些在城乡结合地带的村子,每家每户都被占了很多地,都在城里分了房子,还赔了很多钱。而其他村子,虽然没有被占地,但那些村子的地好,不但可以种庄稼,还学闽宁镇用大棚种植蔬菜和水果,不像我们村的地,种庄稼产量都很低。”
虽然马富国不知道刘建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说到最后,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闽宁镇?这个镇子好像在银市挺有名的。”刘建有些好奇,自从他来到银市之后,已经不止一次听说“闽宁镇”三个字了。
“恩人,闽宁镇不光在银市有名,在宁省乃至全国都挺有名的。”马国富点头,然后说道:“闽宁村现在是个干沙滩,将来会是一个金沙滩,这是首长二十三年前说的话,如今已成为了现实。”
“叔,这个镇子大有来头?”刘建被勾起了好奇心。
“是的。1997年,它还是在宁省永宁县西部玉泉营的茫茫戈壁、连绵沙丘中。当年4月份,闽宁两省区负责同志共同商定,要在那里组织实施闽宁对口扶贫协作,建设一个移民示范区。当年7月,那个地方被命名为闽宁村。2001年,闽宁镇正式成立。
“二十多年里,闽宁陆续接纳了来自宁省西海固六个国家级贫困县的4万多名移民,西海固地区曾在1972年被联合国粮食开发署确定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之一。”
马国富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新来的镇长说,闽宁镇见证了闽宁两省的对口扶贫,也完成了贫困山区移民工程,如今还走在脱贫攻坚的前列,已经成为中国贫困地区通过对口扶贫协作走向全面小康的成功典范和对口扶贫协作‘闽宁模式’的一个样板。它承载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关怀,倾注了闽宁两地各级领导的心血,是中国脱贫攻坚伟大工程的一个缩影。”
“叔,你怎么对闽宁镇这么了解?你们新来的镇长跟闽宁镇又有什么关系?”刘建更加好奇了。马国富只是一个普通的村民,竟然对闽宁镇这么了解,而且所说的话像是官方用语。
“恩人,我有个亲戚在闽宁镇。我去他家的时候,看过闽宁镇的宣传手册。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宣传手册里的。”马国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镇长原来是闽宁镇的副镇长来着,被大家称为‘脱贫镇长’。他自上任之后来我们村考察了好多次,但目前还没什么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强子,是不是有这么句话?”
“是的,爸。”马强在一旁连连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刘建恍然大悟。
“恩人,你也不要怪我们村的人坚持要求征地赔偿,实在是没有发财的路子,外加羡慕和眼红其他村子。”马国富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明白。”刘建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保证道:“叔叔,我保证,该赔偿你们的钱一分都不会少。除此之外,我应该可以给你们找到一条短期致富的路。”
“真……真的吗?”马国富顿时有些激动,就连他的妻子和马强也一样。包括他们在内,黄土村的村民在眼红其他村子享受改革开放和脱贫攻坚带来红利的同时,一直想找发家致富的路子,但奈何条件受限,一直没有好的办法。
“叔叔,你把手机号给我,明天等我好消息!”刘建郑重点头说道。
“好!”马富国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然后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刘建。
刘建得到马富国的手机号后,没有再和马富国聊征地的事情,而是聊起了马强的学习情况。半小时后,刘建带着吴振涛离开,马富国带着妻子和儿子将刘建送出门外,一直目送着刘建所乘坐的车离开,才转身回屋。
汽车出了黄土村后,刘建让司机将车停下,然后点燃一支香烟,下车拨通了项目经理周林生的电话,将具体情况和自己想到的解决方案一并汇报。
刘建与周林生的通话结束后,周林生立刻让综合部长在项目部微信群发布了一条会议通知:晚上十一点,项目部班子成员和各部部长召开紧急会议。
因为,刘建所提出的解决方案牵扯甚广,以至于周林生无法自己拍板,甚至连项目部都无权决定,需要在会后统一意见后上报中铁工程局西北分公司总部。
晚上十一点钟,银吴项目部会议室,包括周林生在内的班子成员和刘建等各部门部长全部聚集一堂。
“很抱歉,这么晚召集大家召开会议。”会议开始,周林生率先开口,先是向众人致歉,然后才说明会议的目的,“召开这个会议,主要是因为黄土村村民因为征地问题阻拦施工的事情。银吴指挥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且要求我们必须尽快处理,确保明天正常施工。今天下午,我给刘建打了电话,让他去调查处理这件事情。”
说到这里,周林生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刘建:“刘建,你先跟大家说说具体情况。”
“今天下午,我按照周经理指示,去调查了这件事情。目前已经确定,黄土村附近那个取土场到施工现场的施工便道占用了黄土村村民的地。那片地看上去是荒地,但实际是黄土村村民的地,只是种植庄稼产量太低,村民好多年没种了,被误认为了荒地。”刘建当众做出汇报。
“不好意思,刘部长,我打断一下。”就在这时,书记赵新社打断刘建的话,问道:“关于那片地的产权归属,你是找什么人确认的?可靠吗?”
“我找黄土村一个熟人确认的,没问题。”刘建脑海里浮现出马强一家人的身影,如实说道。
“你怎么会在黄土村有熟人?”赵新社一脸诧异。周林生、王忠国等人也是一脸的好奇。毕竟,刘建是西市人,来到宁省就一个多月的时间,而且他们从未听刘建说过在宁省有亲戚朋友。
“书记,这个说来话长,今天时间有点晚,我就不细说了,但我保证,消息来源绝对没问题!”刘建本来想说出马强一家人,但想到时间很晚了,王忠国不宜熬夜,话到嘴边又改口了。
“好,你继续。”赵新社点点头,他了解刘建,知道刘建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既然刘建如此肯定,他也没有怀疑。周林生等人也一样,他们没有再说什么,均是看着刘建,等着刘建后面的话。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黄土村村民要求永久征地,而且要将那片地按照正常种植的地来赔偿,甚至还扩大了征地范围——施工便道周围一百米全部算了进去。”刘建说明情况之后,立刻指出了问题所在。
“这不胡闹吗?这得多少钱才够?而且建设单位是绝对不会出这笔钱的。”总经济师姚文烈脸色一变,直接坐不住了。
“是的,姚总。我跟建设单位联系过,他们的答复是,如果确定那片地属于黄土村,那么会给我们签证,但签证也只是施工便道的临时征地费用。”刘建点头附和姚文烈的话,然后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很关键。我们现在根本无法确定,整个施工沿线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和黄土村的情况一样。如果还存在这种情况,那么给黄土村的赔偿就是标杆,其他村子一定会对标的。”
这一次,当刘建的话音落下之后,整个会议室一片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除了提前已经知道情况的周林生之外,包括王忠国在内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件事情很棘手,表情凝重。
“刘建,你把你想的解决方案说一下。”眼看没人说话,周林生提醒刘建。
“好的,周经理。”刘建点点头,然后说出了自己拟定的解决方案,“我想的解决方案,主要包含以下两点。第一,施工便道按照临时征地给黄土村村民赔偿,同时让建设单位做签证。第二,让施工队雇佣黄土村的村民干活。”
“刘部长,你应该很清楚,施工队都有自己的劳务工。那些劳务工常年干活,有经验而且好管理——施工队肯定不同意找当地村民干活!”总经济师姚文烈提出异议。
“哪怕施工队同意,当地那些村民没有施工经验,对各种规章制度一窍不通,在安全方面容易出事。”安质部部长张鹏从安全角度否定了刘建的解决方案。
“刘部长,你刚才也说了,如果其他地方存在这种现象的话,会对标黄土村,那就意味着,这不光是一个施工队、一个村子的事情了。”综合部部长陈有成也开口了,他是一个极为细心的人,对刘建之前说的所有话记得一清二楚。
“大家提的问题都很有针对性,也是我们今天开会讨论的重点。大家有没有其他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