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启翻文件的手指微微一顿,少许,抬眼看她,淡声反问,“不然呢?”
他眼里有黑沉沉的东西,似夜幕,使得旁人不敢轻易揭开,乔简看在眼里,突然觉得如揭开他眸底深处的暗沉,也许会跑出来一头兽,后果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她笑了笑,“没什么,只是问问。”
车内又陷入沉默,就连游子路也不再出声。
直到车子进了城,顺着运河入了新城区。乔简没让车子往小区里面走,就停在了小区入口,游子路又做了把绅士,绕过来为她开了后车门。
正是小区热闹的时候,上了年龄的大爷大妈们最爱在晨起去菜市场抢新鲜的菜,见门口挡了辆车子,车旁又杵着个皮囊不错的男人,都忍不住频频往车里瞧,指指点点。
“对于闵小姐的遭遇我很惋惜,请节哀顺变。”乔简不想成为焦点,扔了句话就打算下车。
岂料秦启问她,“惋惜?你为什么惋惜?”
乔简的一条腿已经迈下来了,闻言后愣住。她原本不过一句客套话,不曾想他反而当了真。
惋惜什么?
她当然没什么可惋惜的,除了她觉得白瞎了那张脸和一个鲜活的生命一样。
秦启还在看着她,眼里似有认真,好像他是真心在期待她的答案一样。想了想,乔简转了话题,“今天多谢秦先生的顺风车。”将手里的红薯往他手里一松,“这个……就当谢礼吧。”
车门一关,留了几许女人身上的香。
清雅得很,用力呼吸抓不住,轻轻一闻却在鼻。
秦启看着被她硬塞在手的烤红薯,用棕色纸袋装着,纸袋外面套了个很薄的塑料袋,红薯温凉,红薯皮脱了大半,露出里面橙黄的肉,边缘要棕黄一些,是靠近红薯皮的糖浆,纸袋被之前的热气浸湿,袋口裂开一大块,黏糊糊地沾在塑料袋上。
游子路回了车里,见状后说,“秦先生,需要扔了吗?”
秦启没说话,将文件搁置一旁,掀开塑料袋的一角,隔着纸袋掐了一小块红薯入口,皱了一下眉头,甜得腻口。
游子路没料到他会吃,马上道,“这种路边摊不干净。”
秦启却道,“无妨。”
车再开的时候,秦启问司机,“后面的车还跟着吗?”
“乔小姐下车后就再也没跟着了。”司机沉着。
游子路问,“需要查一下吗?”
秦启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剥着红薯皮,淡淡地说,“不用。”
乔简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那通道是发着光的,像是涓涓溪水,发光的就是粼粼水纹。
她回了家。
不是西川,是匿在云岭深处的家。村落人影,有犬吠有婴啼,还有忙着下地耕种的村民,好生热闹。她仰头看着村口的一树梨花,夏风过,梨花落,然后随风翻滚。
她去追那被风吹散的梨花,直到溪水旁,梨花瓣卡在一枚坚毅的石子上,任由旁边淙淙泉水过,它的身姿左右摇摆却也不随风逐流。她弯身去拾,再回头,却发现身后已是一片荒芜。
乔简醒来时,手机一声响过一声,跟催命符似的。
好半天她才分清梦境与现实,抬手摸了一把脸,这才发觉自己已是满头大汗。汗水浸湿了头发,长长地黏在脸和脖子上,难受得很。
手刚碰到手机,那头就不响了。
扫了一眼是米欣欣,竟来了不下十通电话,还有些其他陌生号码,八成是些广告推广,刚想回过去,又瞧见手机里推送了一条短信通知,有笔款项入账。
她点开仔细数了数一串零,心满意足,这秦启倒是个讲信用的人,不用催不用促的,给她的一分都不少。
手机又响了一声,米欣欣的一条语音过来了:你死外面了不接电话?你能耐啊,都能把闵潇潇的尸体带回来,乔简,你这次大火了!
乔简听了身体一僵,马上给米欣欣拨了回去,“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不是你找到闵潇潇的吗?现在网页上都是你,那些记者联系不上你,都把电话打我这了!”
乔简活生生被人泼了冷水,第一个过脑的就是秦启那张冷冰冰的脸,过耳的是游子路那听似谦和实则警告的话:关于闵潇潇的情况,还劳烦保密。
赶忙掐了通话,冲到客厅,刚打开电脑,就听房门被钥匙打开。乔简吓了一跳,定睛一瞧,是丁小龙带着小物回来了。
窗外暮暮沉沉,刚刚擦黑,还不到酒吧营业时间,所以丁小龙充当了小物的保姆,一进门见乔简披头散发地坐在那,朝着外面比划了一下,“外面有不少扛着摄像机的人在打听你的住址呢。”
乔简觉得后背一阵寒过一阵。
丁小龙见状哈哈大笑,“放心吧,我都给打发走了,你要见记者怎么着也得打扮个水光溜滑的吧,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会围攻酒吧,也挺好,当做宣传了。”
小物则像个黏团子似的爬到沙发上,问她,“你怎么满头大汗的?”
乔简顾不上回答。
网页一开,果真漫天铺地都是她的消息,大抵是失踪了三个月的名模闵潇潇事件尘埃落定,鳌太收尸人乔简让死者落叶归根之类的话。
这消息从户外论坛爆出,然后在各大网站迅速传播,不过是她回了家倒头大睡的时间里,所有关注闵潇潇事件的人都知道闵潇潇已死,而她,这个常年游走在鳌太线上的人带回了闵潇潇的骸骨。
有新闻称,闵潇潇死因蹊跷死相离奇,但具体怎样个蹊跷和离奇没有详细阐述,只留了个令人追味的话柄:个中详情只有收尸人才知。
这也是她被记者惦记的原因,短短数把个时辰,她的资料就被人挖得一空,大有要被人肉的趋势。
乔简这才想起手机里的那些陌生号码,记者们还真是无孔不入。
虽然目前闵潇潇的死因没往深了挖,但单凭着突然炸开的这点新闻也足够让乔简不安。新闻是谁爆出的?秦启会不会以为她又想趁机敲竹杠?毕竟她在他眼里是有过前科的,又或者以为她是想凭着这件事一炮而红?
乔简盯着手机,一时间气短。
也不对。
这新闻铺天盖地这么久了,秦启不可能不知道,可到现在他都默着没动静,这又是玩得那一出?
丁小龙见她两眼直勾勾地跟撞邪似的,上前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突然火了不适应了?”
乔简将目光直不棱地落在丁小龙脸上,“你说,是谁把消息走漏出去的?”
丁小龙一听诧异,“不是你吗?做了这么大的一票当然要好好宣传了,这样你在户外圈一下子就立住了,多好。”
看吧,连丁小龙都这么认为,乔简觉得有口气悬在胸口,闷得提不上来又压不下去的。
这时小物开口了,却说了另外的事,“你背包里怎么还有花呢?”
话音落,丁小龙嚷嚷,“在说扬名立万的事呢,提什么花不花的?”
倒是乔简脊梁骨一僵,“什么花?”
小物从她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的背包里拎出一枝藤蔓来,上面缀着朵红得似血的花,冲着她扬了扬。
乔简的脸色倏地变了。
是绞死闵潇潇的月季花,怎么竟有一枝跑进了她的背包里?
冷不防的,小物又叫了一声,满脸喜洋洋,“你是找到我家了是吗?”
乔简闻言一激灵。
天边最后一抹光被夜色吞了之后,乔简就将丁小龙打发走了,理由是今晚的酒吧肯定宾客满门,他要是敢晚开门半分钟,她就扣他整月的工资。
等丁小龙走后,小物忽闪着大眼睛问乔简,“其实你是不想让小龙哥听到我们的对话是吧?”
这孩子一肚子鬼精灵,乔简也不想瞒他,承认了他的想法。把他抱坐在沙发上,自己板板正正地坐在他对面,问他,“你认识这种月季花?”
现如今月季花的种类不少,为了美化城市,月季花的种类也在更新换代。不过在城市中最常见的就是藤本月季,枝繁叶茂,有的茎高可达五米之多;还有大花月季,花朵大而形态优美便于观赏。
杀死闵潇潇的月季花很独特,像是地被月季,有着匍匐扩张的架势,单株的覆盖面积很大,可又不同于地被月季的开花繁多,杀人月季枝叶和藤蔓较多,尤其是藤蔓,就像是八爪鱼的脚,吸附力极强,只在枝叶的顶端开花,而且只有红色的花,花型较小,大概也就只有野生蔷薇花大小。
乔简也知道这绝对不是普通的月季花,否则不会长在山峰之下冰川之中,更重要的是找不到主根在哪,就好像所有藤蔓都自成根系,然后组成了一片月季花海。
这种月季花不常见,所以,小物的话值得推敲。
小物手里还攥着那株缀着红色花蕾的藤蔓,十分认真地说,“当然认识,我家里有好多这样的月季花。”
“你家里?”乔简不解,“你的意思是,你家里种了这种月季花?”
“是我生活的那个村子里。”小物强调,“有好多好多,小路上,还有房顶上。”
乔简一愣。
“所以,你找到我家了是吗?”小物晃了晃手里的藤蔓,满脸发亮。
乔简不知怎的后背一阵阵发凉,摇摇头。
小物脸上流露失望之意,“不可能啊……我爸爸说,这种月季花只有我住的村子才有,在其他地方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