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没说就好。我可丑话说在前，你要真敢将真实病情告诉咱爸咱妈，我可饶不了你！”

“哎呀姐，你放心，你不让我说，我……我可以不说。可我还是觉得，你还是应该将病情如实告诉咱爸。”

“你给我闭嘴！”

“哎呀姐，我是学医的，你听我说几句好不好？”那边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郭秀英愣了一下，耐住性子：“行，你说吧。”

郭秀梅说：“从医学的角度讲，一个病人如果想得到有效治疗，必须知道自己的真正病情，然后在医生的指导下，按照医生的治疗方案，一步步配合医生治疗。这就像任何单位里的任何一位员工，你要让他去完成好一项工作，如果他对所要完成工作懵懵懂懂、一知半解，甚至是一无所知，只知道蛮干，姐，你说他能干好吗？”

“这……我没想过。”郭秀英一时语塞。治病怎么就如工作？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新鲜的比喻，她想反驳，却又觉得妹妹说的似乎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郭秀梅继续说：“而且，从人的角度讲，人对自身都应该有充分的自主权，无论是对自己的前途、命运，还是疾病的治疗，他都应该有权自己选择、安排、追求，也就是说他应该有权主宰自己。否则……”

“得了得了，你别又跟我讲美国的那一套逻辑！”郭秀英又不耐烦了，“我只知道眼下咱爸得了绝症，急需手术，你别烦我了！”

“姐，你听我说……”

“我没工夫，我等着做晚饭呢！”说完这句，她“咔嚓”一声，将话筒扣回到电话机座上。

这时候，郭秀英的丈夫唐建设也刚好下班开门进来。见妻子气哼哼的样子，关心地问：“怎么啦，冲谁发脾气呢？”

郭秀英说：“还有谁呀，还不是秀梅这死妹子，她自己又不回来，却站着说话不腰疼，尽给我出馊主意添乱！”说着，便拎上刚才带回来的菜和肉，进厨房洗菜做饭去了。

唐建设也放下公文包，脱去外套进厨房帮忙。平时别说进厨房，就是晚饭他也很少回来吃，因为他在房地产公司负责销售，每天几乎都有应酬。今天上午妻子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得知岳父得了绝症，他也放心不下，推掉应酬早早回家来了。

唐建设一边帮助妻子洗菜，一边问今天她去医院的情况及父亲治病安排。郭秀英一一将情况说了，又说了刚才跟妹妹郭秀梅通电话的情况。

唐建设说：“咱爸的病，是不能让爸妈知道，他们都这把年纪了，说了怎么能受得了？不过，咱爸治疗的事，你最好还是同秀梅和英俊商量，毕竟，父母是大家的，可别让他们闹出什么意见。”

“英俊倒好说，我也已经同他商定了。秀梅那边还真没来得及说。”

“那你今晚应该打电话跟她说，这么大的事，不说不适合。”

“嗐，晚上再说吧。”

不一会儿，饭菜做好了：辣子鸡丁、土豆烧牛肉、青炒油菜、西红柿鸡蛋汤，三菜一汤和一锅米饭热腾腾端到了餐桌上。郭秀英一边收拾着餐桌，一边招呼一直在房间里做作业的儿子唐诗快出来吃饭。唐诗以前上小学时，郭秀英每天都要接送他上下学，自打他上了初中，郭秀英就不接送了。是唐诗自己不让送的，他说我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再送丢不丢人啊。当妈的拗不过儿子，只好随他。好在唐诗所在的中学并不远，离家不过三四站地，唐诗也不坐公交车，他自己每天骑车上下学。开始郭秀英挺不放心的，可唐诗每天快乐而去高兴而归，而且每天比母亲回得还早，郭秀英慢慢也就习惯了。

这时候，一家三口像往常一样围坐在餐桌上享用晚餐，只是少了往常的热闹。要在往常，无论是三口之家还是只有母子两人，饭桌上都是有说有笑。但眼下，一家三口只埋头吃饭。或许是觉得沉闷，唐建设问起儿子今天的学习情况，不想儿子不但没有回答，反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妈妈：“妈，我外公，得了绝症？”

这一问，郭秀英像触了电，筷和碗突然停在嘴边，眼和腮鼓着，整个人瞬间木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儿子。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又扑簌簌冒了出来。

唐建设也愣了。他看看妻子，又望着儿子，问唐诗：“儿子，你……你怎么知道的？”

唐诗说：“我妈一进家们就跟我姨通电话吵架，我能不知道吗？”

郭秀英一听，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将碗筷放到桌子上。苦笑着，抱歉地说：“儿子，对不起。是妈不对，妈不应该让你知道，妈一时忘记你已经放学在家里做作业了。”

唐诗将碗筷往桌上一墩，说：“不，你应该告诉我！我已经十四岁，个子比你都高了，家里的事你们都不应该瞒着我。”

郭秀英说：“儿子，不是妈不想告诉你，妈是怕影响你学习。再说，有些事完全是大人的事，你帮不上忙的，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只会分散精力。”

“谁说我知道了没什么用？你太小看人啦！”唐诗反唇相讥，母亲反倒被问住了，半晌找不到话说。

唐建设忙出来解围：“儿子，你妈确实是怕影响你学习，她完全是为了你好。”

“不，我知道了，也是为了你们好，同时也是为外公好。”唐诗有些执拗。

唐建设满脸疑惑，他望着妻子，妻子也满脸疑云，不知道儿子到底要说什么。于是，唐建设又将目光落到儿子脸上：“儿子，那你就说说，大人的事你知道了，怎么就为我们好，又怎么就为外公好？”

唐诗说：“就说我外公得的这病吧，我觉得我姨说得对，不应该对外公隐瞒病情，应该将真实病情告诉我外公。”

郭秀英一瞪眼，说：“哟，你怎么跟你姨一路货色？你要知道你外公得的可不是发热感冒，而是癌症，是绝症，这你懂吗？你想将你外公吓死啊！”

唐诗据理力争：“妈，你怎么就知道我外公会被吓死呢？”

郭秀英说：“这还用说吗？你没听人说：得癌症的人，首先是被吓死的，其次是被治死的，再次才是疾病本身致死的！这你懂吗？”

唐诗执拗地说：“这个我懂。可我觉得我姨说得很有道理，治病就像是工作，要想收到好的效果就必须事先知道实情。所以，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将病情告诉我外公。”

郭秀英急了，声音大了起来：“得得得，你给我闭嘴！你小孩子懂个什么，我本来就够烦的了，你别给我添堵了好不好？”

见妈妈生气，唐诗不作声了。但他噘着嘴，满脸不快。

唐建设忙安抚儿子：“行啦行啦，儿子，你外公得了这个病，你妈急着呢，她心情不好，你别惹她了。她不愿将病情真相告诉外公，也是为了你外公好。”

唐诗说：“哼，你们大人都自作聪明，都强奸民意，剥夺别人自主权，却口口声声说为谁好。我怎么没觉得？”说完这句，他不再说话，只埋头吃饭。

郭秀英瞪着儿子，还想说他几句。丈夫却拿眼色阻止她，郭秀英只好作罢。屋子顿时静了下来，只有一家三口此起彼落的吃饭声音。

郭秀英内心却并未平静，反而是波澜起伏、翻江倒海，脸色也阴沉沉的。刚才儿子的话刺伤了她。她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将儿子养了十四年，一直以来呵护有加，他要什么给什么，吃的穿的用的乃至上学所需要的东西，一切都给他安排好了，怎么到头来换了这么一句话，真没良心啊。儿子刚刚十四岁，要说也还乳臭未干，翅膀却先硬起来了？真让人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