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慧心离开京州后,便一路南下,终于回到了久违的陵州。
时隔十五年,陵州仍如当年那般,山水相依,别苑林立,满是书香之气。城内道旁支着书画摊子,摊主多是书院的学生,只盼着来往行人能够慧眼识珠,买下他们的字画。
枫城书院仍是陵州最声名显赫的书院,除此之外,还有岳林书院、儒悉书院等……而谈及儒悉书院,慧心自是想起了自己那曾经名动陵州的师父,远在岐州灵台古寺的空寂法师。而数十年过去,曾经的司马世家早已倾覆,然旧的世家倒下,终归也会有新的权贵兴起。
漫步在宽阔巷子中,两侧院墙森森,难以窥见内里分毫,仿佛还能闻到权力交织、各方博弈的血腥之气。
直到踏出这片朱门绣户所在之地,慧心才得以喘息,可以重新放眼远处的山峦。
他的目光落在熟悉的方向,微风渐起,带起一片衣角。不知为何,只觉眼眶有些许酸涩,或许是回到故地的缘故,又或是看到了自己最终的归宿罢。
顺着方向缓慢而行,不知不觉便已行至山脚,幼时在山中小院生活的记忆也不禁浮现在脑海。想到如蔓,曾经分别时的约定也变得清晰,只是还未到二十年之期,他便已缘散缘灭,历苦而离苦。今后,便潜心修行,直至超凡脱俗。
百般滋味萦绕心头,慧心长长叹息一声,踏入了山中。
凉意忽而袭来,树木高耸,竹林葱郁。虫鸟之鸣旋绕在耳畔,却并不使人聒噪,反倒是愈发心静神定,将一切杂念都抛之脑后。
到达小院时,一大一小的两个竹屋是能够预料的破败。
篱笆摇摇欲坠,缠绕着藤蔓,而院内的花草早已枯萎,倒是杂草长得繁盛。屋内各处积起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蛛网密布,屋顶好几处亦有破漏。大堂的那副对联,纸张早已残破不堪,字迹不仅褪色,亦变得零碎,碎落在地。
尽管对小院的残破已有准备,可要收拾起来,却是要费一番时间与功夫。
而眼下这模样,定然是住不了人的。
慧心花费了好些时日,终于将小院里里外外地修葺打扫了一番,亦重新种下了新的花草。待小院终于恢复干净整洁的模样时,大堂内也重新贴上了慧心提笔写下的对联。
道是红尘路,佛为渡众生。
余下的时日里,便是清贫且宁静的修行生活了。只是令慧心出乎意料的是,在两个多月后的某日,他下山买些糙米馒头回来时,远处的小院中竟是出现了那个久违的熟悉的身影。对方看到他,亦是欣喜意外,眼眶泛红。
那人脱口唤道:“慧心!”
看清那张清丽貌美的容颜,自是同他分别十五年多的如蔓无疑!慧心怔了怔,定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待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匆匆走近如蔓,又惊又喜道:“阿蔓?!真的是你么?”
不单单是慧心,如蔓亦是滋味万千。
慧心与如蔓二人皆从彼此身上看到了诸多变化,记忆中的模样早已远去,经过岁月的改变,眉目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愁绪。那些爱恨也好,遗憾也罢,都在述说着彼此经历的一言一语间,化作一声声叹息,以及眼底的同情与怜惜。
无所相同,又无所不同。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前回到故地,在初雪这日起的漫漫隆冬里,伴随着长久的缄默,适应着彼此的变化,从而重新踏上余生的归途。
虽慧心对往事一切皆已坦然,如蔓却始终沉溺在伤痛之中,难以看开。虽一切都平淡如常,慧心却始终将如蔓那抹似有若无的郁色看在眼里,并为其担忧着。他们重逢的这个冬日,无疑是平静而压抑的,这些年里的经历自是掩埋在心,无从说起。
心照不宣地过了冬日,慧心终于从如蔓口中听到了那个轰轰烈烈、曲折不已的爱恨之事。虽并未彻底释然,终归是敞开了心扉。
慧心锁住的眉头也松了半分,而后长长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