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对于这个东西的在意,女人是不理解的。
但桑落理解。
她举起蜡像,让风静比着那一截血肉切断蜡像。
风静冷着脸,手起刀落,堂内的男子,心中皆是一哆嗦。
她拿着蜡像讲解起来:“上次缝合的是阳骨骨折,这次是离断。单纯的白膜和尿道吻合,阳骨无法成活。”
万太医深深地点头:“老夫记得,上次缝合的是白膜。”
“难点、难点在血管的吻合。”近乎透明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那几根血管,“要缝合背深静脉和、和、和背浅静脉,尤其这两根海绵体动、动脉。”
“只有血脉通畅,它才能成活......”说到最后,桑落再次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喘着气。
万太医等人来时,颜如玉就叮嘱过,见了面不许问桑落的病情,只需要按照她的话做就是了。
只是看到桑落如此痛苦,又怎能安心做事?万太医替她把了一下脉,不由心中骇然。桑落的心脉又浮又浅又乱。这样的脉象,他还是第一次见。
桑落虚弱地看他:“今日的缝合线,不能用蚕丝。”
那用什么?
蚕丝已经是他们能想到最好的缝合线了。
桑落抬起手指向傅郢:“你,把你的头发,拔下一百根来。”
傅郢一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说到一半,这才意识到,就是要让他拔头发救父亲。展现孝心的时候到了,他立刻低下头来,让人薅走了一大把头发。
堂内清退了无关之人。
万太医等人净手、煮器、备皮......忙得火热。
院中,众人踮脚好奇地张望着堂内的情形。
王医正觉得此事微妙,看向角落许久不说话的林医官,最后悄悄走他跟前,朝李小川等人的背影努努嘴:“他们这都是在做什么?”
林医官悄声道:“说是炼药,给桑医官治病的药。”
“什么病?”
“不知道。”林医官手指搓搓鼻子,说道,“刚才我去看了,就一个单方药,工序太多,我记不住。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照着几张纸做。”
王医正低头,用仅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想办法把纸弄来。”
“是。”
王医正又道:“派个人去宫门口,等着吴大人一出来,就把这边的事报给他。”
“是。”林医官垂首应下离开。
王医正抱胸站着。
这个姓桑的,来路有些邪门。
专挑一些“不可能”的事做。
一会要治鱼口病,一会儿又要缝补断肢。
若不成,倒也罢了。
若成了......
他瞅着堂内忙碌的众人,最后危险地眯了眯眼。
不由在心里对自己这惶恐的样子一阵自嘲。怎么可能成?自古就没有断肢缝合能用的。
治鱼口病的药她说了多久了,不也始终没有下文吗?
今日倒好,他倒要看她如何带着这帮太医丢人现眼的!
一个时辰之后。
万太医等人已做好准备。
面戴白布,手衣、羊肠,一一穿戴整齐。连衣服、鞋靴都换了干净的。
桑落让风静从药架上取来一只绿塞瓷瓶,凑到傅临渊鼻子底下。
傅临渊捏着鼻子,郑重其事地说道:“桑医官,我就靠你了。”
“我只能保证它能活。至于能不能恢复如初,”桑落顿了顿,“全凭天意。”
傅临渊咬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吧!好歹是囫囵的男人!”
说罢,他松开鼻子,嗅了嗅瓷瓶,很快就昏了过去。
桑落一怔。
没人想明白过吗?
能医活的马,从来就不是死马。
罢了,跟古人说不着这些。
“准备好了吗?”她看向众人。
“老夫万春年,替桑大夫执刀。”
“在下苏进,替桑大夫执刀。”
“在下邹志高,替桑大夫执刀。”
......
最后,一个憨憨的汉子白布遮着半张脸,挤了进来:“我,桑陆生,替我闺女执刀。”
对上众人不解的眼光,桑陆生挺挺胸膛:“我当刀儿匠二十多年,总能帮上忙!”
他又看向桑落:“你教我的,我都记着呢。”
是的。论这个,没人比得上他。
桑落深深点头,再调整呼吸,沉声说道:“今日要做的,是离断缝合,病患阳骨被利器剪断,备皮已经完成,万太医主刀。”
“是。”众人齐声应道。
“开始。”
这话一出,整个丹溪堂就静了下来。
堂内的人严阵以待,院中的人又何尝不是想要一睹这亘古未闻之奇事。看笑话也好,看稀奇也罢,总想看到一个结果。
万太医等人都是疡门高手,又与桑落一同在汲县奋战过,对于这些步骤再熟悉不过。
只是创口不过二指宽,操作起来,自不如那些拳头大的伤口容易。花费的精力和时间就更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堂内的光已经不那么足了。
桑落站在一旁指挥着每一个动作,即便是靠着风静,她的腿也很软。
里衣已经湿透,更可怕的是——
眼睛花了。
所有东西一阵清晰,一阵模糊,一阵放大,一阵缩小。
毒发的速度比她想象的快了些。心跳得越发快了,那轰鸣声像是巨石在她额头来来回回碾着。
“桑医官,您看看,您说的动脉是这根吗?”有人在喊她。
她闭了闭眼。
再睁开。
还是看不清。
绿的红的,混作一片。
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出岔子。
她掐了掐自己掌心,一个小小的瓷瓶从袖子里滚入掌中。
是时候试一试这个“不倒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