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风砚离开的方向,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那就让他亲眼看见——名字不只是刻在石头上的,更是从喉咙里喊出来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三娘就带着自己刚满五岁的幼孙,跪在了丈夫“张石头”的碑前。
她没有哭,只是拉着孙子的手,用一种颤抖却无比真挚的声音喊道:“张石头!你个挨千刀的!你看看咱孙子,他学会写字了!先生教的第一个字,就是你的名啊!”
她的小孙子奶声奶气地跟着喊:“爷……爷……”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天际,一道微不可查的光芒如流星般坠下,精准无误地落入“张石头”那座石碑的顶端,瞬间凝成一团豆大的火苗。
那火苗在晨风中摇曳,微弱,却坚定不灭。
“归魂灯!”赤眉激动得声音都变了,“灯亮了!情真意切,果然可以破开无音瘴!”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希望。
他们不再迟疑,不再试探,纷纷跪在亲人的碑前,用最本真的情绪呼唤着。
“爹!你以前总骂我没出息,我现在当上里正了,你回来看看啊!”一个中年汉子捶着胸口,笑着流泪。
“死鬼!你还欠我一根银簪子呢!你给我回来!”一个寡妇泼辣的骂声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或哭或笑,或怒或喃。
一道道微光从天而降,一盏盏归魂灯在碑林顶端亮起。
不过半个时辰,这片荒芜的碑林竟如同星河降临,灯火点点,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
唯独风砚,依旧如一尊雕塑般伫立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璀璨灯火中,唯一那个属于他父亲的、冰冷黑暗的空位。
深夜,风砚独自来到唤井废墟。
他没有看那座无灯的石碑,而是拔出了腰间的旧刀。
刀光清冽,在月下划出一道道冰冷的弧线。
他疯狂地挥舞着,刀风呼啸,仿佛要将心中那份固执、那份恐惧、那份深藏了三十年的思念,尽数斩断。
忽然,他脚下的地面轻微震动了一下。
一道模糊不清、近乎透明的身影,缓缓从焦土中浮现。
那身影和他记忆中的父亲一模一样,手持长刀,顶天立地。
他看着风砚,嘴唇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做出了一个口型。
风砚看得分明,那是一个字——
“……儿。”
哐当!
长刀坠地。
风砚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
那压抑了三十年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仰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爹——!”
“我在这儿!我是你儿子风砚!!”
刹那间,风停了,夜静了,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他这一声迟到了三十年的呼唤,穿透了无音瘴,撕裂了阴阳界。
碑林之中,那座属于“风无归”的石碑猛然一震。
一道璀璨夺目的金焰自碑顶冲天而起,瞬间化作一盏熊熊燃烧的归魂灯,光芒万丈,将整片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远处的山坡上,赵轩遥望着那道冲霄的金焰,轻声说道:“名字从来不是天定,也不是碑赐……是有人喊,它才活着。”
他身旁,阿土牵着柳念真的小手,仰着头,看着那片前所未有的光明,用稚嫩的声音问:“哥哥,我们现在是不是……真正开始了?”
赵轩没有回答。
他望向那片由无数灯火点亮的荒原,万千归魂灯普照之下,每一座石碑都被映照得清晰无比。
那光芒温暖而明亮,驱散了黑暗,带来了希望。
可不知为何,赤眉的脸色却寸寸冰冷,她死死盯着那些灯火,那光芒璀璨而温暖,却像无数颗金色的钉子,将每一道归魂,牢牢钉死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