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诡异的是,方圆十丈之内皆是雨幕,唯独篝火上方的区域,滴水不侵,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罩子隔绝。
“在那里!”玄音婆婆枯瘦的双手在胸前急速舞动,打出一连串繁复的形名手印。
随着她最后一印拍出,一道微不可见的波纹指向村子西北方向的废墟——在那浓重的夜雾之中,一座早已坍塌的祭坛轮廓,若隐若现。
事不宜迟,赵轩当即率领黑爪、风砚和柳念真等人,连夜奔赴西北废墟。
拨开纠缠的藤蔓与乱石,他们果然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下,发现了一座巨大无比的青铜古钟。
只是这钟并非悬挂,而是倒扣于地,像一个巨大的坟包,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钟身之上,密密麻麻铭刻着无数的姓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利爪刻上去的,笔画狰狞。
而最诡异的是,所有名字,竟然都是逆写的——必须从下往上读,才是正确的顺序。
柳念真刚刚靠近古钟三步之内,便脸色一白,猛地捂住嘴,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她扶着身旁的断墙,声音颤抖:“这些名字……都在哭!它们在哭喊自己的耻辱!”
“邪魔外道!”风砚怒喝一声,抽出背后的长刀,运起全身力气,一刀劈向钟身。
然而刀锋尚未触及,“铛”的一声巨响,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反弹回来,竟将他魁梧的身躯震退了七八步,手臂一阵发麻。
“这不是封印。”赵轩拦住了还想再试的风砚,他凝神细察,终于发现了端倪。
在倒扣的钟底与地面接触的缝隙里,正有丝丝缕缕的黑色液体渗出。
那黑液一接触地面,立刻化为无数细小如蚁的文字,蠕动着,爬行着,最终又消失在泥土里。
赵轩心中一寒,瞬间明白了:“这不是封印器,这是一个孵化器!那些被人们主动遗忘、焚烧的‘恶名’并没有消散,它们被吸引到这里,以羞耻、悔恨和恐惧为食,正在聚合成一种前所未闻的新型名灵!”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无比凝重,“而这种名灵,专噬那些……真心忏悔之人!”
话音刚落,远处村庄的方向,老驼那悠扬的笛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一名村民连滚带爬地跑来,带着哭腔高喊:“不好了!赵轩先生!阿芽……画笑脸那个小女孩昏迷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她的胸口……她的胸口上出现了三个血字!”
“是什么字?!”赵轩心中咯噔一下。
“是……‘替罪羊’!”
赵轩脑中轰然一声,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倒悬钟每唤醒一个人的良知,感受到一份真诚的悔意,就会抽取那份灵魂中最纯粹的真实名字作为代价和养料!
小女孩的纯真,陈三娘的怀旧,风砚的孝义,都成了它的食粮!
而它现在,要夺走阿芽的名字!
“没时间了!”赵轩当机立断,语速极快地发布命令,“黑爪!用你的始祖名核碎片为引,强行激活拒名结界,将这口钟彻底笼罩,隔绝它与外界的联系!”
“柳念真!”他又转向面色苍白的柳念真,“盘坐到钟顶去!用你的通灵之体,模拟出‘全体村民集体沉默’的意志!让它感受不到任何悔恨,断了它的食粮!”
黑爪和柳念真毫不犹豫,立刻依言行事。
一道灰蒙蒙的光罩瞬间将古钟笼罩,柳念真则强忍着脑中无数名字的哭嚎,盘膝坐在了冰冷的钟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第一日,钟身震颤不休。
第二日,钟体开始忽明忽暗。
直到第三日寅时,天色最暗的那一刻。
古钟终于发出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
那声音不是向外扩散,而是猛地向内塌陷!
仿佛一个被戳破的气球,所有铭刻在钟身上的逆写姓名,像是受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疯狂地倒流、回缩,最终全部汇聚成一点,凝结成一枚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的“悔字结晶”,悄无声息地坠落下来,没入了柳念真的心口。
几乎在同一时间,村子里传来喜讯——小女孩醒了!
当赵轩等人赶回时,小女孩正坐在床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看到众人,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用清脆的声音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我不是替谁死的……我叫阿芽。”
赵轩拿起一块从倒悬钟上崩落的残片,入手尚有余温。
他望着上面已经模糊不清的刻痕,低声自语:“真正的自由,是连赎罪,都不需要被记录。”
村中的危机暂时解除,人们的脸上重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风砚默默地走到阿芽的床边,这个在战场上都未曾皱眉的汉子,此刻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看着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小生命,只是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阿芽没有躲闪,反而仰起头,用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铠甲,看到了他内心最深处,看到了那柄刻在石头上的、属于他父亲的刀。
忽然,她的小手轻轻抓住了风砚的衣角,仰起头,用一种近乎于分享秘密的口吻,轻声说了一句话。
风砚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