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天地间一片死寂,连风都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不敢发出半点声息。
荒村之内,家家户户的门窗早已用黑狗血浸泡过的桃木钉死,宵禁的命令下,无人敢探头窥探。
就在这凝固如琥珀的黑暗中,一阵尖锐的乐声毫无征兆地划破夜空。
声音来自初啼井的方向,是唢呐,那穿金裂石的音色,本该是人间大喜的宣告,此刻却凄厉得如同鬼哭,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溺死者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更诡异的是,那曲调分明是送嫁的《冥婚引》,却被人从尾到头,一字不差地倒着吹奏!
倒奏的嫁乐,是为活人送葬!
村西破屋里,盘膝而坐的老驼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插在他腰间的半截笛管“噗”地一声,竟无火自燃,冒出一缕青烟。
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来了……这是‘死音召活契’!那些东西等不及了,它们在用亡者的嘴,逼新郎官上路!”
“吱呀”一声,赵轩推门而出,他已换上一身单薄的麻衣。
他没有理会老驼的惊呼,径直走到院中那块刻着自己名字的石碑前,伸手在碑面上一抹,一片薄如蝉翼的浮刻残纹竟被他揭了下来。
那残纹触手冰凉,仿佛蕴含着某种规则的寒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贴在心口,感受着那股力量缓缓渗入血脉。
“念真。”他头也不回,声音却异常温柔。
柳念真站在门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赵轩低声道:“若我回不来,你就把我的名字……写进你的心跳里。只要你还记得,我就不算真的消失。”
话音未落,一股浓重的墨色雾气自村口翻涌而来,风沙裹挟着不祥的气息,一个孤高的黑影踏着月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村中央的启鸣台下。
那人肩上扛着一口狭长无比的漆黑木棺,脸上覆着一张用乌鸦羽毛细密编织而成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墨鸦。”老驼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忌惮。
来人,正是这片禁地的信使,墨鸦。
他将那口棺材重重地置于启鸣台前,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接掀开棺盖。
棺内,空空如也,没有尸体,没有陪葬品,只有一层薄霜般的灰色灰烬。
那灰烬细看之下,竟是由无数微小的名字残片构成,随着人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一片沉睡的亡魂之海。
“这是我从名海边境抢出来的‘待录之躯’。”墨鸦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每一个被规则抹去,却因执念未被彻底注销的存在,都会在这里留下一道‘空命痕’。赵轩,你的名字,曾在这里出现过九次。”
九次!
赵轩瞳孔骤缩,他凝视着那棺中灰雾,缓缓伸出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灰烬的瞬间,那片灰雾竟如有生命般,主动缠绕而上,顺着他的手臂,飞速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赵轩再熟悉不过——正是三天前那个雨夜,跪在他门外,用自己的鲜血哀求他“不要去”的“另一个自己”!
原来,那不是幻觉,而是他前九次失败轮回留下的执念残响。
子时一刻,碑林边缘。
赵轩独自一人,步入那片死亡之地。
他身上已换上了一套刺眼的大红婚袍,腰间一左一右,悬着那支唤井笛的残片与青铜律尺的碎片,像是一对不祥的佩饰。
他踏出了第一步。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脚印落在地上,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反而“腾”地一下,燃起一朵幽幽的白色烛火。
那烛火是素芯的,在无风的林中静静燃烧,不摇不灭。
一步,一烛。
赵轩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向碑林深处。
他身后,一条由白色烛火铺就的小径,蜿蜒着照亮了前路。
烛光所及之处,那些墓碑上原本静止的名字,竟如同见到了滚油的虫豸,疯狂地蠕动起来,发出细微而密集的“沙沙”声。
井畔,柳念真双手结印,闭目感应着碑林中的一切,忽然,她面色煞白,失声尖叫:“哥哥!那些名字……那些名字在给你让路!”
果然,随着赵轩的深入,前方原本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亡魂碑阵,竟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劈开,缓缓向两侧退去,裂开一道笔直的中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