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秀实后背的伤口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黑紫色的腐肉翻卷着,隐约能看见白花花的蛆虫在里面蠕动。上官婉儿握着银刀的手青筋直跳,第三块烂肉剜下来时,老将军突然剧烈抽搐,咬在嘴里的麻布“噗”地喷出,混着血沫的碎布渣溅在帐前铜盆里:“给……给老夫来个痛快吧!”
“段老爷子!您可得挺住啊!”李晟红着眼眶死死按住老人抽搐的肩膀,指节因用力过度泛出青白。他扭头冲帐外大喊:“老五!草药还没找到?”话音未落,满脸泥汗的王老五撞开牛皮帐帘,手里攥着一把带泥的草茎:“少将军!河滩边挖到鬼针草了!”
那把草还滴着浑浊的泥水,叶片缝隙里却沾着些靛蓝色的粉末。阿史那云猛地夺过草药,狼牙项链在胸前晃出一道银光:“又是五姓七望的阴招!”她突然抽出腰间短刀划开小臂,暗红的血珠滴进石臼里:“我族巫医说过,狼图腾战士的血能克毒!”
“等等!”婉儿一把推开她,刀尖挑起袖口露出小臂上的旧伤疤——那道月牙形的疤痕贯穿尺骨,是当年在洛阳被吐蕃弩箭射穿的痕迹,“这毒味我熟,和当年射中我的弩箭用的是同一种草乌浸液。”她指尖蘸了蘸石臼里的靛蓝粉末,“掺的是岭南断肠草粉,得用相生相克的药引子。”说着刀刃一划,陈年伤疤渗出暗红血珠,混着阿史那云的狼血融进草药泥里。
当带着体温的药泥敷上伤口时,腐肉里的蛆虫突然疯狂扭动,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段秀实半昏半醒间抓住婉儿的手腕,浑浊的眼珠盯着那道伤疤:“娘娘这疤……”话没说完,帐外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十三道鎏金狼头纹的旌幡撞开辕门,回纥使臣的金刀挑开帐帘,皮靴上的铜铃震得人耳膜发疼:“李唐皇帝听着!可汗有令,三日内送阿史那云郡主回帐完婚,否则——”
龙池的水被夕阳染成铁锈色,阿史那云身上的茜素红嫁衣刺得人眼疼。金线绣的狼头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反手拔出靴筒里的匕首抵住咽喉,项链上的狼牙蹭过锁骨:“回去告诉父汗,草原的明珠宁可碎在长安的城墙下,也不做棋盘上的棋子!”
“由不得你!”回纥特使的弯刀劈来,刀刃擦着匕首尖迸出火星。阿史那云的狼牙链突然缠住刀背,与此同时,李琰的佩剑已经架在使臣颈侧——这位平日里总穿青衫的皇子,此刻铠甲外还沾着潼关战场上的尘土:“我大唐玄甲军正在前线浴血,可汗这时候逼婚,是想坐收渔利?”
帐外突然传来重物拖拽的声响,段秀实被四个盐工用门板抬着撞进殿门,他手里的陌刀“当啷”砸在金砖上,刀身指着南方翻涌的烟尘:“陛下!安守忠的叛军已到明德门,前锋离玄武门只剩三条街!”话音未落,郭子仪的白马撞破侧门,马鞍前挂着的安守忠金盔还在滴血,马腹上的箭杆擦着内脏,每走一步都在地上拖出猩红的痕迹。
“登墙!”李琰拔剑指向城墙,却在低头时看见婉儿掌心的血——刚才扶段秀实时,她的手按在了案几上的羊皮地图,暗红的血迹竟在地图上洇出几处阴影,正是回纥王庭的粮仓位置。
明德门的城墙垛口已经被血糊成了酱紫色,李晟的陌刀砍断了三根刀柄,索性从尸体堆里捡起一根铁槊横扫,槊头的三棱刃刮过叛军的锁子甲,发出指甲抓铁锅般的刺耳声响。王老五带着几十个盐工拆光了附近民居的门板,抬着熬得冒泡的金汁往云梯上浇,滚烫的铜汁顺着梯缝流下去,下方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放夜叉擂!”段秀实趴在担架上,用陌刀刀柄敲着城墙砖。五六个壮汉推动绞盘,裹满铁钉的滚木顺着滑道砸下去,叛军的盾牌阵被砸出一个个血窟窿。张老三突然指着远处的云车大喊:“看!车顶的帅旗是杨字!”
郭子仪摘下腰间的角弓,弓弦拉成满月时,箭头已经裹上了浸油的麻布。火箭划破暮色,穿透云车外层的牛皮帐,里面堆放的干草瞬间爆燃。火光中,云车后方露出二十架黑沉沉的床弩——每架弩机都有一人多高,弩箭足有丈许长,铁镞在火光下泛着幽蓝,显然喂了毒。
“保护陛下!”李晟大喊着扑向李琰,两人滚进墙根的箭垛时,第一发弩箭已经穿透了三个亲兵的胸膛,箭头“轰”地钉进谯楼的木柱,整座城楼都在震颤。婉儿趁机爬上鼓台,夺过鼓槌砸在牛皮大鼓上,“咚——咚——咚”的鼓声震得人骨头发颤,远处的玄武门突然大开,玄甲军的黑色旌旗如潮水般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