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出来!”
“嗤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刺耳声响,在汹涌的水流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惊心动魄!
那顽固的炸药包,终于被这搏命的一顶一拽,硬生生从卡死的孔洞里撕扯了出来!浑浊的水流瞬间涌入那空出的孔洞。
李琰根本来不及欣喜,也顾不上炸药包上崩断的引线是否还有火星残留。他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将那沉重的、湿透的炸药包狠狠抱在怀里,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随着狂暴的水流被猛地冲离了暗坝基座,向着溶洞深处更幽暗、更汹涌的河道翻滚而去!
“陛下!”李晟和阿史那云的嘶吼声被震耳欲聋的水声淹没。
“哥——!”婉儿抱着婴儿,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向水边,却被巨大的水流冲击波逼得连连后退,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琰的身影消失在翻滚的浊浪之中,怀中那抹刺眼的黑色瞬间被浑浊吞没。
就在这绝望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却威力巨大的爆炸,在远离暗坝基座的下游河道中猛然响起!声音被厚厚的水层和岩壁阻挡,显得有些发闷,但随之而来的巨大水柱冲天而起,狠狠撞在溶洞顶部的钟乳石上,碎石如雨点般砸落!
是李琰抱走的那个炸药包!它在水中被引爆了!
巨大的冲击波在水中扩散开来,形成一股强大的推力,狠狠撞在摇摇欲坠的暗坝上!
“咔嚓!咔嚓嚓——!”
本就濒临崩溃的暗坝主体,在这股从下游袭来的爆炸冲击和内部巨大水压的双重夹击下,发出了最后、最绝望的呻吟!更多的巨大裂缝如同闪电般在坝体表面蔓延、交织!支撑坝体的巨木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要塌了!彻底要塌了!”工部老吏瘫坐在石壁凹处,面无人色地喃喃自语。
“少将军!云姑娘!快上来!”婉儿抱着婴儿,朝着下方激流中的两人声嘶力竭地大喊。她看到连接李琰的绳索,此刻正软塌塌地垂在水中,另一端还系在李晟腰间的铁钩上!皇帝生死未卜,绳索却已松弛!
阿史那云和李晟也看到了那松弛的绳索和下游腾起的水柱,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但此刻,脚下的暗坝正在发出最后的哀鸣,巨大的石块开始松动、滚落!
“走!”阿史那云当机立断,厉喝一声。她猛地收回缠在李晟腰间的狼牙链,手腕一抖,冰冷的链梢如同毒蛇吐信,闪电般卷向高处婉儿附近一根倒垂下来的、相对稳固的巨大钟乳石!
“抓紧!”她将狼牙链的另一端塞到李晟手里,自己则奋力划水,朝着婉儿所在的安全石壁方向游去。
李晟明白这是唯一的生路。他咬紧牙关,忍着冻僵的四肢传来的刺痛,死死抓住狼牙链,借助阿史那云前冲的力量和链子缠绕钟乳石的固定点,奋力向岸边挣扎。
“轰隆隆——!”
就在两人即将脱离最危险区域的刹那,身后那座支撑了百年的庞然大物,终于彻底崩溃了!
如同山崩地裂!巨大的石块、断裂的原木、混合着无法计量的浑浊河水,发出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轰然倾泻而下!狂暴的水流瞬间吞噬了刚才李晟和阿史那云所在的位置,卷起一个巨大的、死亡的旋涡!
“哗——!!!”
滔天的浊浪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洪荒巨兽,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力量,顺着地下暗河的河道,向着下游、向着未知的深渊,咆哮奔腾而去!整个溶洞都在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毁灭的洪流彻底冲垮!
李晟和阿史那云在最后一刻扑上了相对安全的石台,被婉儿和老吏死死拽住,避免了被洪流卷走的厄运。三人浑身湿透,惊魂未定,剧烈地喘息着,脸上分不清是冰冷的河水还是滚烫的泪水。
眼前,只剩下断壁残垣般的暗坝基座残骸,和一条被拓宽了数倍、依旧在疯狂咆哮的地下河道。浑浊的水流翻滚着白色的泡沫,如同地狱冥河。
“陛下…陛下呢?”婉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目光死死盯着那吞噬一切的浊浪洪流,怀中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极致的恐惧,哭声都变得微弱而断续。
李晟和阿史那云沉默着,脸色惨白如纸。绳索的另一端空空荡荡,沉在冰冷的河水中。下游爆炸腾起的水柱早已平息,只留下翻滚的浊流,再无半点人影。
绝望,如同这地底溶洞的寒气,瞬间浸透了每个人的骨髓。
---
**骊山北麓·回纥大营**
夜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厚实的牛皮帐篷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巨大的金狼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营盘中央那顶最为高大华丽、缀满金饰的穹庐大帐内,却弥漫着一种与外间严寒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燥热和紧张。
巨大的牛油火把插在帐中,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也映照着帐中每一个人的脸。回纥可汗磨延端啜坐在铺着雪白熊皮的主位上。他年约四旬,身材异常魁梧雄壮,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貂皮袍,头戴缀满宝石和猛禽翎毛的金冠。一张阔脸盘上,虬髯浓密,鼻梁高挺,但那双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鹰隼般锐利而冰冷的光,紧紧盯着帐中单膝跪地的身影。
正是阿史那云。
她换下了湿透的劲装,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回纥武士服,勾勒出矫健的身姿。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几缕发丝贴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肩头裹着厚厚的白布,隐隐透出血迹——那是之前在地宫为掩护李琰攀爬石台,硬接弩箭震裂的旧伤,又在冰河搏命中被水流撕扯加重。但她跪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倒的青松,目光毫不避讳地迎向自己父亲审视的、带着明显怒意的眼神。
帐内并非只有他们父女。可汗左右下手,分别坐着几位回纥重臣和部落首领。左首第一位,是一个面容阴鸷、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文士,穿着唐式锦袍,眼神闪烁不定,正是可汗的心腹谋臣,骨力啜。他下首,则坐着几位彪悍的万夫长,手按弯刀,神色各异,有的担忧,有的冷漠,有的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帐门两侧,肃立着两排披坚执锐、杀气腾腾的回纥亲卫,冰冷的眼神如同刀子般刮过阿史那云。
“我的女儿,草原上最骄傲的母狼,”磨延啜可汗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风暴感,在空旷的大帐内回荡,“你告诉我,我们的三千最精锐的狼骑,为何会出现在长安的朱雀大街?为何会为了一个唐人皇帝,绞断了韦氏私兵的马腿?甚至…卷入那该死的骊山地宫之变?还有你肩上的伤,又是拜谁所赐?”
他的目光扫过阿史那云肩头的血迹,眼中怒意更盛。
阿史那云深吸一口气,压下肩头的刺痛,声音清晰而稳定:“父汗!女儿并非擅自行事!那韦氏通敌叛国,私藏赈灾粮秣哄抬物价至斗米七百文,更欲引吐蕃之兵祸乱关中!女儿截获其密信,证据确凿!朱雀门冲撞粮队,是奉李唐皇帝密旨,出示截获的韦氏通敌信函,制止其抢夺军粮、祸害百姓!至于骊山…”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父汗可还记得当年朔方之盟?郭子仪老将军单骑入我回纥大营,与我族歃血为盟,共击安史叛军!若无当年大唐与我回纥勠力同心,何来今日北疆之安靖?李琰陛下,乃守信重诺之君!韦氏欲借地宫龙脉之说,引黄河水倒灌长安,毁其根基!此等灭绝人性之举,若让其得逞,关中化为泽国,百万生灵涂炭!唇亡齿寒!我回纥焉能坐视?女儿助陛下,乃为救我回纥未来之屏障!更是为践朔方之盟的承诺!”
“好一个唇亡齿寒!好一个践朔方之盟!”左首的骨力啜突然阴恻恻地开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公主殿下,您这番话,听起来倒像是长安朝廷的说客!而非我回纥可汗的女儿!”他捋了捋山羊胡,眼神锐利地逼视着阿史那云,“韦氏通敌?可有铁证?截获密信?信在何处?只怕早已‘毁于战乱’了吧?至于骊山地动,天象示警,古人自有定论,岂是人力所能及?公主殿下,您如此舍生忘死地帮助李唐皇帝,甚至不惜卷入其皇室内斗,重伤而归…恐怕,不只是为了什么‘屏障’和‘承诺’吧?”
他刻意停顿,目光在阿史那云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带着恶毒的暗示:“莫非…是公主殿下的心,早已被那长安的繁华,被那李唐皇帝的…英姿所俘获?甘愿做他手中的刀,为他扫平障碍?甚至…不惜将我们回纥的勇士,拖入唐人的泥潭?”
这话极其诛心!不仅质疑阿史那云的动机,更是在挑拨可汗的猜忌,暗示阿史那云心向大唐,甚至可能背叛回纥!
帐内瞬间一片死寂。几位万夫长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可汗磨延啜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几乎滴下水来,握着金杯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阿史那云猛地抬头,眼中怒火如同实质般射向骨力啜!她肩头的伤口因为愤怒而隐隐作痛。
“骨力啜!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心思!”阿史那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烈性和骄傲,如同鞭子般抽在帐中,“我阿史那云行事,顶天立地!问心无愧!我所做一切,皆为我回纥长远计!李琰陛下若在,大唐中枢不乱,则我回纥西可拒吐蕃,东可安漠北,丝绸之路畅通,盐铁茶马之利源源不绝!此乃生存之道!岂是你这等只知眼前小利、挑拨离间的小人所能明白?”
她目光转向父亲磨延啜,眼神坦荡而炽热:“父汗!女儿之心,苍天可鉴!我助李唐,绝非私情!乃是为我族谋求一个更强大、更稳固的盟友!一个足以震慑四方的东方屏障!若父汗认为女儿有错,要罚要杀,女儿绝无怨言!但若说我阿史那云背叛草原,背叛父汗,背叛长生天庇佑的回纥!我——死——不——认!”
最后四个字,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如同金铁交鸣,震得大帐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