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一点点将宇文拓拉近崖边。当他的脚踏上相对稳固的崖缘时,几个队正立刻扑上去,七手八脚地解开他身上的安全扣,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被皮袄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接了下来,轻轻放在铺着厚厚毛毡的岩石上。
宇文拓瘫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他指着地上的包裹,声音嘶哑却带着巨大的激动和如释重负:“快…快看看!不是陛下…但…但定是陛下身边紧要之人!”
苏定方的心猛地一沉,不是陛下?但随即又提了起来。紧要之人?他一个箭步冲到包裹前,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掀开裹得严严实实的湿冷皮袄。
一张冻得乌青发紫、沾满泥污和血痂的脸露了出来。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头上,嘴唇干裂,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上穿着破烂不堪、被冰水浸透的粗布衣裤,但苏定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王…王老五?!!”苏定方如同被雷劈中,失声叫了出来,眼珠子瞪得溜圆!这不是李晟手下那个忠心耿耿、在香积寺血战中幸存的陌刀营老卒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便装?!
几个队正也围了上来,看清地上人的面容后,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老王头?!真是他!”
“他不是跟着李少将军在长安吗?怎么掉到这鬼地方来了?”
“老天爷!这…这还有气儿吗?”
苏定方猛地回过神,厉声吼道:“都他娘的别愣着!快!拿烈酒!拿火把!把老子的熊皮大氅拿过来!救人!快救人!!”
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吹得忽明忽暗,在陈玄礼那张黑沉沉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营房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
李晟赤裸着上身,趴在铺着厚厚毛毡的硬板床上,背上、肩上纵横交错着几道新包扎好的伤口,布条上还渗着暗红的血迹。一个军中的老医官正小心翼翼地给他肋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上药。李晟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愣是没哼一声。
“嘶…老张头,你他娘的手轻点!”陈玄礼看得眉头直跳,忍不住低骂了一句。
“老将军,这口子太深,不把腐肉刮干净,回头烂到骨头里,这条膀子就废了!”老医官头也不抬,手里的小刀又快又稳,“少将军能忍,是条汉子!”
陈玄礼烦躁地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猛虎。他猛地停下,看向刚被包扎好伤口、脸色苍白靠在墙角的郭曦:“老郭!你那边到底探听清楚没有?!那帮狗娘养的,真敢在兴庆宫外头搞鬼?!”
郭曦肋下也裹着厚厚的布条,显然也挂了彩。他捂着伤处,疼得龇牙咧嘴,声音却异常凝重:“错不了!我安插在韦家旁支那个护院头子身边的人冒死传出的消息!今夜子时,兴庆宫东安福门当值的韦家私兵会换上一批‘生面孔’,其中有几个是吐蕃人假扮的!他们身上带着火油和引火之物!目标是芳林苑偏殿!”
“芳林苑?!”李晟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血光,挣扎着就要起来,“婉儿公主和小殿下在那里!!”
“给老子趴下!”陈玄礼一步跨过去,蒲扇般的大手按在李晟没受伤的肩膀上,力道之大,差点把他按回床上,“慌什么!公主殿下是吃素的?!她早有防备!”
郭曦也急忙道:“少将军稍安勿躁!公主殿下何等机警!她身边有陈老将军派去的北衙千牛卫死士!永嘉坊咱们的人更是枕戈待旦!韦家这点小动作,瞒不过殿下的眼睛!只是…”他眉头紧锁,“他们选在芳林苑动手,还带着火油…其心可诛!这不仅仅是冲着小殿下,更是冲着公主殿下去的!想制造混乱,甚至…想趁乱谋害公主!”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席卷了整个营房!连老医官的手都顿了一下。
“狗日的!敢动公主和小殿下?!”李晟目眦欲裂,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伤口崩裂渗出血也浑然不觉,“老子现在就带人过去,把那帮杂碎剁碎了喂狗!”
“你给老子老实待着!”陈玄礼厉喝,眼中却同样燃烧着熊熊怒火,“公主有令,引蛇出洞,一网打尽!你现在冲过去,打草惊蛇,坏了殿下的大计,老子先剁了你!”
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吼道:“孙疤脸!”
“末将在!”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壮汉应声而入。
“你!立刻带二十个身手最好的兄弟,换上夜行衣!”陈玄礼声音如同寒铁交击,“从永嘉坊密道潜入兴庆宫东墙夹道!给老子像钉子一样钉死在那儿!看到有杂碎靠近芳林苑,尤其是带着火油引火之物的,给老子往死里招呼!记住!要活的!老子要亲手扒了他们的皮!”
“得令!”孙疤脸眼中凶光毕露,抱拳领命,转身就走。
“还有!”陈玄礼叫住他,压低声音,“告诉永嘉坊里的弟兄,陌刀给老子磨快喽!听到宫墙内响箭为号,立刻给老子翻墙杀进去!一个杂碎也别放跑!”
“明白!”孙疤脸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夜色中。
陈玄礼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杀意,看向郭曦:“老郭,宫里那位苗内侍…还有张垍那条老狐狸,他们那边有什么动静?”
郭曦冷笑一声:“苗晋卿今晚‘恰好’在沈皇后跟前‘值夜’,寸步不离。张垍嘛…老狐狸精得很,称病在家,闭门不出。不过…我的人发现,半个时辰前,有个行踪鬼祟的西域胡商,从张府后门溜了进去!”
“西域胡商?”陈玄礼眼中寒光一闪,“哼!十有八九是吐蕃人的探子!想撇清关系?门儿都没有!等这边收拾干净,老子再跟他们好好算账!”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风雪似乎更大了。“传令下去!营中所有弟兄,人不解甲,马不卸鞍!给老子瞪大眼睛等着!长安城里的魑魅魍魉…今晚该见见血了!”
夜,深得如同泼墨。风雪不知何时停了,营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巡逻卫兵踩在积雪上的“嘎吱”声,更添几分阴森。毡帐内,牛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钻进来的寒气逼得缩成一小团,光线昏暗,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阿史那云依旧半靠在矮榻上,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睡着了。可她的耳朵,却像最警觉的猎豹,捕捉着帐内帐外的一切细微声响。
门口那两个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侍女”,呼吸绵长,似乎也陷入了假寐。机会!
阿史那云藏在厚毛毡下的手,缓缓松开,手心已被那枚冰冷的骨哨硌出了深深的印子。她眼皮下的眼珠微微转动。不能等了!巴雅尔用命换来的警告,绝不是空穴来风!骨力啜这条毒蛇,还有那些阴魂不散的吐蕃人,一定在酝酿着针对她、甚至针对整个回纥的致命阴谋!她必须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调整着呼吸,让自己的心跳尽量平稳。然后,她像是睡得极不安稳,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带着痛楚的呻吟,身体在矮榻上极其自然地翻了个身,面朝里,背对着门口。
这个动作,瞬间牵动了肩头的箭伤。一股钻心的剧痛袭来,阿史那云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这声痛哼,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口那两个“侍女”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矮榻。看到阿史那云只是背对着她们蜷缩着,似乎是因为伤口疼痛而翻身,并未有其他动作,两人的眼神才稍稍放松,重新垂下眼帘。
就是现在!
借着身体蜷缩的掩护,阿史那云藏在身下的手,如同灵蛇出洞,快如闪电地探向矮榻下方!她的指尖精准地触碰到一个硬物——那是她之前假装摔倒时,趁乱踢到榻下的、一只喝酥油茶的粗陶碗的碎片!她迅速抓起一块边缘锋利的三角形碎片!
没有丝毫犹豫!阿史那云紧握着那块锋利的碎瓷片,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技巧,狠狠划向自己肩头包裹伤口的厚厚布条!
“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异常刺耳!
“啊!”阿史那云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身体猛地弓起,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门口那两个“侍女”瞬间弹了起来!两人眼中寒光爆射,几乎是同时扑向矮榻!
“公主?!您怎么了?!”
“伤口裂开了?!”
就在两人扑到矮榻边,注意力完全被阿史那云肩头那“崩裂”的伤口,吸引的刹那——
阿史那云一直藏在毛毡下的左手,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猛地挥出!目标不是人,而是矮榻上方悬挂着的那盏牛油灯!
“啪嚓!”
灯盏被精准地打飞!燃烧的灯油和灯芯四溅!大部分泼洒在离得最近的那个“侍女”脸上和身上!
“啊——!” 凄厉的惨叫声瞬